“嗯。”邓欣熙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可以不要一分钱,只是希望不要拖累奇然,他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黎蜜斯做过太多民商纠纷,当事人为了利益,勾心斗角,三十六计表演得尽态极妍,但凡是为了在法庭上得到优势地位,做点手脚已是平常手段。
“一定是这样的。”邓欣熙眨巴着坚定的眼睛,“奇然后来跟我说过,那天晚上吴经理百般殷勤、劝他进酒,他的酒都是吴经理亲手满上的,聚会结束,吴经理偏执地要送他,示意其他人先走,那短信,根本不是奇然编辑的!奇然的手机是指纹解锁,当下他要给我发短信再容易不过了。”
“但,单凭你手头上的证据,顶多只能证明吴经理和林先生的太太,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无法证实这件事是他们策划的。”
“是,我知道。”好不容易扬起的希望又被沉沉地打击了,“我没忘,诉讼是打证据,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已经无计可施了。现在公司我也不敢回去,房子那边林奇然的太太天天守着,我这两天都住在商务宾馆,跟奇然通电话都偷偷摸摸,生怕再扬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你说,我还能怎么走?”
“事情也没那么绝望。既然林夫人的意图不过是钱,说不定,这诉讼还有回旋的余地。”黎蜜斯安慰道,“你也先别丧气,起码证据是存在的,这也是一个突破口,不至于让我们任人宰割,这样,照片你最好备份给我,我这边没准用得好。”
“好的。我传彩信给你。”邓欣熙听了黎蜜斯的话,总算有些宽心,“对了,你结婚了吗?”她望了望黎蜜斯的手,似乎没有婚戒的痕迹。
“没有。”黎蜜斯答得迅速而平静。
“你男朋友居然还没下手?”邓欣熙有点诧异。
邓欣熙知道,整个大法学系都知道黎蜜斯有个男朋友,温润如玉,司法考试那段时间,一到周末,黎蜜斯便和他同进同出,大概是已上社会的青年,工作日忙碌,却几乎每晚23::00准时会出现在自习室门口,偶有例外,却为数不多。
“分了。”她淡淡地吐出二字。
嗯,杜易扬和黎蜜斯,分手了。
邓欣熙察觉自己提了一个不太令人喜悦的话题,连忙转了弯,“彩信发给你了,案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黎蜜斯看了看手机的新消息提醒,“你也别太担忧,我会尽力的。”
“听说对方律师挺有名气的。”
“诉讼不是打名气,还是看证据。我们有道理,他再有名气,没有事实支撑也不会有立足之地。”黎蜜斯虽不敢太自信,但确实不能因为对方强势,就败下阵来。
“嗯。我相信你,所以才有今日之举。”邓欣熙笑了笑,露出了久违的小酒窝,“那我先告辞了,听说黎律师最近很忙,不宜打扰太久,有什么问题再约,回见!”
“回见。
回到家中,时针已指向10,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乱糟糟的房间,像生活一样一团乱,唯一井然有序的是书架上那排法条解析,司考成绩出来后她也没二手卖出。从租房搬回宿舍,又从宿舍搬到公寓后一直杵在那里。
法条已修改纷繁,但那叠书就放在那里,始终没有移开过,上面满是纤尘,如她死灰般的心境。
黎蜜斯早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所有无病呻吟,备感悲凉,三心二意,都归结于太闲。当你忙得连周几都不知道,忙得唯有打开手机定位才得知现在在哪个城市,忙得微信朋友圈都没空刷时,那些纠结坎坷不过是过眼云烟。
手机声突兀地响起,黎蜜斯回过神来,有些动怒,她跟所有人说过22:00后是她的私人时间,不要联系她,是哪个不识相的当事人,非要此时听她困倦的声音。
“你好,粉红律师事务所艾厦分所,黎蜜斯。”
“黎小姐好。”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也带着岁月滚滚而来的一股熟悉的气味。
但此时黎蜜斯脑中哪有空将这几年来接触的那么多新鲜事物的人事罗列出来,一一对号入座?
“哪位?”她已有些烦躁。
“我是林太太的律师,审视正义律师事务所。”
黎蜜斯没有心情细问他的具体名姓,既已知来源,便直接切入正题,“您是要讨论案件吗?”
“不,不,这么晚了,怎么敢扰您清梦。”柏清曲说道,“明天中午请黎律师吃个饭行吗?”
“好。”黎蜜斯被困意与近日的琐事挤压得筋疲力尽,只想结束一切,等明天太阳升起再继续前行。
“好的,明天中午11:30悠悠咖啡,期待会面,晚安。”
黎蜜斯没有回话,径直按下了关机键。
晚安,世界。
“你确定,你要一个人去见她?”电话那头的柏清曲,一脸迟疑。
“嗯。”杜易扬的拳头,从听到黎蜜斯三个字后,迟迟没有松开。
黎蜜斯这个笨蛋,她不是过了司法考试吗?她不是出国了吗?学人家做小三?居然陪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爸的人睡觉,她脑子进浆糊了吗?
这,是对他杜易扬的报复吗?这报复非得折磨自己身心才行吗?她缺钱缺到这种地步了吗?为什么不来找他?……哦对,她一定恨透了他。
她离开他世界的前一天,他对她说出了那么重的话。那傻瓜,怎么会知道当时的他多身不由己,多不想伤害她。正是因为不希望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生命。
“你别再把自己搭进去。”柏清曲是黎蜜斯与杜易扬那段有疾而终的感情从头至尾唯一的忠实观众,他从不怀疑杜易扬的理智,但黎蜜斯,就是杜易扬理智的底线。
“不会。”杜易扬沉浸在那段没有回音的苛责中,没有缝隙思索任何一丁点其他的事。
“好吧。”柏清曲摇了摇头,不仅是为了自己明天要陪张子欲度过一个漫长的下午,顶替杜易扬出卖劳力搬运后勤物品,更为好友这段前程未卜的感情无可奈何。
悠悠咖啡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简餐会所,适合谈生意、谈感情,故总能见到各式各样的正装中间夹杂着一两对情侣装的景致。会所中央是一个舞台,舞台左侧摆着一架钢琴,店主是个生活惬意的女人,总爱坐在钢琴前弹奏。
所以店里的配乐总是接踵而至的《菊次郎的夏天》、《星空》、《梦中的婚礼》、《盛夏的一天》等。舞台的右侧是一副名画高仿品,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据说这是毕加索以他青年时代于亚威农大街所见之妓女形象为依据,此街以妓院林立而闻名,画中女人的形象,正是这条街上的妓女们。
梵高的眼中能容纳的,此时此刻却如尖锐的铅笔,直勾勾地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能够被大脑所感知的肌肤。
杜易扬无心欣赏音符,也无心欣赏立体主义的杰作,下了班便匆匆赶到了悠悠咖啡。一个上午都没有搭理来办公室串了几十次门的张子欲那句——“你确定柏律师下午会陪我去看守所?你确定哦?你确定?没去的话我跟科长揭发你翘班哦!你确定哦?确定?”
黎蜜斯刚从附近一间保险公司出来,理赔的事项总算尘埃落定,现在,她只需要全心全意处理这个棘手的离婚案件即可。
她怎知,并非每一次的相逢,都为金风玉露,能够胜却人间无数。
“黎小姐您好,杜先生等您很久了。”服务生带领着黎蜜斯到了靠窗边的包厢,走进去的那一刹那,黎蜜斯愣住了。
杜易扬见到黎蜜斯的那一刻,打消了那个“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同专业”的想法,眼前的女孩,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面容。
黎蜜斯迟疑了一下,此时场景确实不适合落荒而逃,便坐了下来。
“两位点什么呢?”服务生送上准备已久的菜单。
“法式牛排,六分熟,红茶。”黎蜜斯放下菜单。
“西冷牛排,绿茶,两份牛排都要八分熟。”杜易扬将菜单递给服务生。
“好的。”服务生暧昧地朝着两人一笑,转身离开。
黎蜜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闭上了嘴,转念一想,又不甘心,但又似乎扳不回局面。
“杜先生转业了。”想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
“黎律师才是转业吧?”杜易扬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我一直都是律师,难道杜先生说的是我年少无知时憧憬的如您一般的公诉人梦?”
“你自己清楚。”杜易扬强忍着怒火。
“清楚什么?”黎蜜斯不解。
“为了点钱,你真是什么事都敢做。”杜易扬冷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黎蜜斯显然被激怒了,“杜先生话说清楚,我这人格权不会因为您是律师而不受保护。”
“你非要我直说?我们今天为了什么事坐在这里?”杜易扬不甘示弱。
黎蜜斯顿了顿,“案件的情况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的当事人没有错。”
“没有错!你说他没有错,那错的人是你?”杜易扬看着黎蜜斯在维护另外一个男人,怒火中烧,“黎蜜斯你终究为什么会变这样?你很缺钱吗?”
“是您缺心眼吧。”黎蜜斯愤愤,“今天是来讨论案件的吧?要您早已给这案子下了定论,咱们完全可以法庭上见,犯不着来这浪费时间。”
“好……”杜易扬理了理情绪,“那这案子你打算怎么办?让林奇然和他太太离婚?”
“离婚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两人的感情确实已经破裂,只是我希望两人能协议离婚,不至于到法庭上一拍两散。”黎蜜斯还没来得及把过往那些年的怒火朝着杜易扬狠狠发一顿,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眼前这个男人她爱了多久,恨了多久,反倒落了一个自己无理的下场。
“然后你们结婚吗?”杜易扬隐忍怒意道。
杜易扬从未想到,排练了一晚的对白,会在见到黎蜜斯之后随风洋洒,就连上一分钟,下一秒钟,嘴中究竟会说出什么来,都已不受他的控制。
黎蜜斯打了一个冷战,她忽然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杜易扬。
杜易扬。
大二那年学校安排每周三下午实习,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她,被安排到了艾厦检察院实习。同行的人抽签决定了实习科室,有的反贪局,有的侦查科……而她,抽到了公诉科,同行的还有同班同学刘通铭。而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杜易扬。
那年的杜易扬,还只是个刚刚上任的小科员,对手边的事还不熟悉,很多事都尽量亲力亲为,反而觉得实习生碍手碍脚,可科长偏偏分配了黎蜜斯这样一个糊涂虫给他。
“杜检,这个骑缝章盖哪?”“杜检,这个案由填什么?”“杜检,我在看守所迷路了。”“杜检……”在黎蜜斯眼中,检察院的一切对她这样一个大二的女孩充满了新奇,而这位带领他的师兄,更是充满了新鲜感。他的不冷不热,更让黎蜜斯觉得,酷毙了。
一个和煦阳光洒满大道的午后,杜易扬一行人带着黎蜜斯到看守所询问犯人,黎蜜斯匆忙之中少拿了一张通行证。一行人面面相觑,好在距离不远让司机返回取物,杜易扬已心生不满,压抑着怒火,完成了询问。
看守所的按铃正好出了故障,杜易扬的另一个同事遇见了熟人,在走廊上讨论案情热火朝天。
“我去叫人收监,记住,犯人要什么都别给他。”以防再重演一次看守所走丢事件,杜易扬决定还是留下她。
杜易扬离开后,只剩下黎蜜斯和犯人四目以对。
询问的犯人是一个抢劫案的主犯,实施犯罪时正满18,且事后畏罪潜逃,布下天罗地网才追回,询问过程一直耷拉着脑袋,沉着冷静,十分配合。
“检察官姐姐,你有烟吗?”他抬起头,对黎蜜斯问道。
“没有。”黎蜜斯摇了摇头。
“那,检察官姐姐,你有电话吗?”他盯着黎蜜斯的眼睛,接道。
“我……”黎蜜斯尴尬地将包包往后塞了塞,“对不起……你也听到了,这里禁止传递东西给犯人的。”
“我知道……”男孩眼神变得黯淡,“我只想跟我妈妈说一声……我很好,不想让她担心……”男孩见黎蜜斯没有回答,继续可怜兮兮地说道“她就我一个儿子……我……需要钱……是为了帮她治病……她现在一定很伤心……觉得有我这样的儿子,失望透了……姐姐你说,伤心是不是会让病情加重?我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啊?嗯……我……”黎蜜斯有些语无伦次,其实刚才询问过程她一直在注视着杜易扬严肃认真的表情,两人的对话其实并没有太认真听,更何况杜易扬连笔录都要亲自录入,她根本不在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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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作者米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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