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礼账

  正是正月里的天气。黄土高原的正月总是黄朦朦的,那些被风吹起来的黄色的沙土像是入侵了空气中的原子,从本质上改变了这天空的颜色。路边的杂草总是干枯的样子,斜着躺在同样缺乏水分的黄土地上。眼看着就是一幅惨淡的静态画。

  李兰花裹紧自己新买的白色羽绒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将自己水桶般的腰肢拿进了房间里面。她用指尖点着门框,生怕蹭到一点脏的地方。嘴里还不住地咒骂着这天气。跟着她进来的一股子呛人的香味让闻惯了旱烟的马厚起了莫名的反感。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一下子静悄悄的。李兰花径直坐在丈夫马成的旁边。直接无视她的哥嫂马厚和刘眉。她拧了拧刻意描弯的眉毛,尽管部分不服管教的眉毛依旧向上扬着。

  “大哥,咱妈都已经下葬了,是时候该把礼帐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了吧,这钱都是你一把手管着呢,把钱分一分我们也就回去了,这请着上班的假,请一天可是一天的钱呢!”

  女人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掉下许多粉渣来,说完吧唧着涂着厚厚的口红的嘴巴,小得成了一条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厚看。

  马厚深吸了一口旱烟,烟锅明亮了一下,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这样的亮光也是十分明显的。

  “行了!别说了!”马成的脸沉下,点了一支烟说道。

  李兰花立马吊起眼睛指着马成的鼻子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娘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啊?真是个乌龟的孙子王八的蛋!哼!”

  马成猛吸了一口烟向门外走去,李兰花一路跟了出去,骂声也越来越远……

  马厚磕了磕烟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不一会,他转过身对正在收拾家的妻子刘眉说:

  “你去把礼帐拿出来算算。”

  刘眉哎了一声便出去找礼帐了,马厚看着妻子的背影发呆。刚刚李兰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本是想着母亲才刚刚下葬,尸骨未寒,兄弟之间便不谈钱的事情。如今,他知道马成也是这个意思,可谁让李兰花是个做主的呢!马厚叹了声气。

  “厚哥,咱家的礼帐不见了。”刘眉匆匆跑进来。

  正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的李厚被妻子刘眉的话惊了出来。

  “怎么会不见了?我不是让你好好收着的吗?你好好想想放在哪里了。”马厚皱着眉翻身下了地套上鞋同刘眉一起去找。

  “我记得就是放在库房的。就是找不着啊……”

  两人把库房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办事用的钱和随礼钱都混在一起了,这要是没了礼帐可怎么算得清楚这笔账呢。这几年的生活光景虽说是比以前好了,可是家里盖房子,还有两个孩子都上大学,要的都是钱,这次办事差不多花了8万块,礼钱只有四万,这四万的差价怎么补?

  房间里李兰花躺在床上裹着衣服似乎在睡觉,马成坐在另一边的床沿吸烟。马厚和刘眉进去,李兰花瞥了一眼也没说句话。马成让着马厚和刘眉坐了。马厚点起一锅烟:

  “成子,礼帐找不到了,刚我和你嫂子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们就大概记得总支出了八万多,收了四万多礼钱,都是个约莫的数。”

  还没等马成说话,李兰花便鼻子一哼说道:

  “四万?我的亲哥哥,你说一说谁信呐?您可别想自个吞了这笔钱呐!”

  马厚气得脸通红,怒道:

  “我要是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李兰花撇撇嘴嘟囔着:“谁有谁知道。”

  马成嘴巴还没动,就被李兰花指着骂道:

  “你个窝囊废!被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真是亲兄弟啊!”

  马厚扑过来要打李兰花,被刘眉死拽硬拦下了。李兰花则更加无理取闹起来,大声喊道:“你来呀,你来打我啊!老娘今天就站在这里让你打!”马成拉着李兰花,也不敢高声劝说一直说,别说了,别说了!。马厚不会骂人只得干瞪着眼,脸挣得通红,滋滋地咬着牙。

  马厚被刘眉强拉走,李兰花则指桑骂槐骂了一整夜。言语不堪入耳。那些声音从门框门缝里出来,一点都没有走音。

  那夜,马厚背勾着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刘眉叫了好几回都像没听见一样。最后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和这衣服上床躺下来。

  那夜,冷清清的月亮突兀兀地站成一排,看着人间感叹。很久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还有力气拿着笤帚追着他们兄弟打,还能大声地骂着他们。

  弟弟说:“哥哥,你不要承认,就说都是我,妈妈不舍得打我的。”

  可是,妈妈打的是哥哥,说他没有带好弟弟,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刘眉听见身边的马厚呜呜地哭着,难以呼吸,便起身拍着他,很快便又睡着了。

  早上,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焦黄的天空。今天是该去复三(入葬第二天孝子去坟头烧纸)的日子。马厚早早起来收拾着上坟需要的东西。

  马成走过来帮着忙,嗫喏着说:“哥……其实我没有兰花那个意思,我知道这次给咱妈办事花了不少钱,可……你也知道,兰花她……”

  “马成!赶紧回来收拾东西,我妈生病了,快点回城里去!”李兰花在房里用她那扩音大喇叭召唤着马成。

  “回去吧。”马厚头也没抬地说。

  马成的喉结动了下,吐出个“哦。”

  “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不就是有个当局长的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刘眉愤愤地抱怨着。

  “别说了,收拾东西吧。”

  马厚看着拿着大包小包的马成跟在李兰花屁股后面,大概是东西太多,压得他的背都弯了。

  “厚哥,你快来看一看!”

  马厚听见刘眉的呼声便忙跑过去,只见刘眉手里拿着一本快被烧完的礼账本,马厚接过来翻了翻,果然是那本礼帐。

  “我正准备倒灰呢,发现炉子里有个本,像是礼帐……大概是炉火将尽,没有烧完。”刘眉说道。

  马厚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东西去了坟上。

  在坟前,马厚把礼帐烧了。

  “妈,您都看见了,我没有自己拿了钱独吞啊,我没有诓弟弟啊,这四万多我自己掏了,为了您也算是我还弟弟的。当初若不是弟弟坚持为我先娶刘眉,花光了家里的钱,也不至于让他去倒插门,受着别人家的气,被一个女人踩在脚底下。我明白他的苦衷,是我没有做好这个哥哥,是我没用啊……”

  满山的风乱跑乱跳着,像互相追打的两个兄弟。平地卷起的风夹了一些沙子,裹着一个男人呜呜的哭声打着旋儿上了天。

  半边天开始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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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雨所以

分类:其他

状态: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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