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风欲来(三)

　　（三）

　　柳如风连续几日只在酒馆喝酒，并无异常。这日，柳如风照旧在酒馆喝酒，他待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胡湄有时在柜台算账，有时与客人寒暄，只叫小辛给他送去一些下酒的小食，也不打扰他。午后，四个莽汉大剌剌的走进来，小辛赶紧迎上去：“几位爷要点什么？”其中一个汉子道：“两斤牛肉，四坛好酒。”“得嘞，几位爷稍坐，马上就来。”不一会儿，牛肉和酒都上来了，几个汉子一人一壶酒抱起坛子就猛灌起来，这豪迈的作派也引起其他人的侧目。突然，一个汉子将酒坛子一把摔在了地上，嘴里骂道：“妈的，这什么酒，这么酸，根本就没酒味。”另外一个人也把酒坛狠狠地往桌子上一顿，“不错，欺我们没喝过酒么？”几个人义愤填膺的叫嚷起来，小辛见了这阵势，忙不迭的过去赔罪：“爷，这酒是三年陈酿，小店虽小，但也经营数年了，断不敢欺瞒各位爷啊。”那汉子一把提起小辛的衣襟，道：“爷喝过这么多酒，真的假的分不清？你是说爷撒谎么？”那汉子满脸横肉，小辛被他勒起来脸红脖子粗，也不敢分辩。酒馆里的人也都观望着，坐看好戏。

　　胡湄开了几年酒馆，这些人一看就是来找茬的，但也只得笑脸相应，她带着笑款款走到那几个汉子身边，道：“哟，各位爷，实在对不住，小跑堂的刚来，不懂事，还请各位不要计较，我送几坛上好的竹叶青给各位赔罪如何？小辛，还不赶紧着，去把窖藏的好酒给几位爷取来。”

　　那人听了，松开了小辛，小辛连声道是是，便跑到后面去了。那人见胡湄颇有几分姿色，又温言软语的，便把心思放在胡湄身上了，他凑近胡湄，道：“还是老板娘知礼识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要你赔什么竹叶青了，酒嘛，我多的是，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事便当没发生过。”

　　胡湄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大爷说笑了，大爷既嫌我酒不好，那么我理当要赔您的，大爷若不喜欢竹叶青，女儿红、状元红也使得，任您挑罢，我不过一寻常老百姓，辛辛苦苦撑起这小酒馆勉强维生罢了，大爷您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那汉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不悦，但随即又露出猥琐的神态，“诶，你多虑了，我的事也并不难，并且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保你这酒馆以后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开下去，绝无酒鬼、流氓敢在这儿滋事。”

　　胡湄清楚了这几个人的来由，心里只暗暗鄙视，他们自己倒不觉得自己是流氓么？她也不笑了，不卑不亢的答道：“万不敢劳烦大爷，我这里向来是熟客，从未有人滋事的，倒是小店有些年岁了又久未翻修，最近常常冒出一些老鼠，总不敢劳烦各位爷帮我抓老鼠吧？”

　　店里的酒客听了这话都暗暗叫好，那几个人被胡湄的话噎的说不出话，面目通红，登时便发作，“好啊，你给脸不要脸，那也怪不得我了。”说着便扼住胡湄的脖子，还未发力，手臂一麻，便垂了下去，那人回头，只见一男子抱臂站在他身后，他一下子倒退两步，撞到桌子，桌上的一坛酒一下子晃到地上，那男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了那酒坛子，摇摇头道：“你们不喜欢，也别糟蹋了这好酒啊，哦，可惜了，这酒被老鼠喝过，已经坏了。”说罢手一松将酒坛子跌了个粉碎。那几个人见他身手快，但自己人多纵然不怵，喝道：“好小子，从哪里钻出来的，报上名来。”他嘴角一勾，道：“听好了，小爷我姓猫，专捉老鼠的。”

　　“臭小子，不知好歹，看爷爷今天怎么收拾你。”说罢便要动手。

　　胡湄见这男子势单力孤，双方动手怕他吃亏，便赶紧劝道：“各位且莫冲动，出门在外么，有点摩擦难免的，喝酒么喝的是个畅快，何必大动干戈呢？”

　　其中一个汉子道：“哼，他扭伤我二哥的胳膊，他休想逃，我兄弟几个绝不饶他。”其他几人也附和。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呢，也别说废话了，一起上吧。”

　　先前说话的男子见他如此狂妄，拉开架势，一记直拳朝他勾来，那男子身子一侧，左手拧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膝盖击他腿关节，那汉子便往前匍匐跪在了地上，那男子笑道：“啊哟，怎的行如此大礼，在下可不敢当。”另外三人见状，一涌而上朝这男子袭来，这男子移动身法，手脚并用，顷刻间，三人便倒在地上，一派狼狈。那男子对他们说道：“听好了，以后再不许来这儿滋扰生事，否则小爷我见一次打一次，滚吧。”那几人爬起来搀扶着逃也似的跑出了酒馆。

　　他转身看胡湄，问道：“你还好罢？”

　　胡湄还未向他致谢，他却反而关切她来，心里感到一股暖意，朝他笑道：“我没事，多谢少侠相助，敢问少侠大名？”

　　他也笑笑：“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在下无名，我来这儿是找一个人的，你可曾见过？”

　　“哦？少侠要找的人是谁？若我知道，必定如实相告。”

　　“柳如风。”

　　胡湄心里一惊，略微迟疑了下，答道：“柳如风？我并未曾听说过这个人。”

　　“真的？”他定定的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当然，我没有理由骗你。”胡湄眼底含着笑意。

　　“好，我猜我在这里是找不到他了，不过，如果你见到他，请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告诉他‘燕子回巢了’。”

　　胡湄并未应答，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

　　“多谢。”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酒馆。

　　胡湄看了看角落，人影空空，只剩桌上的残酒。

　　无名站在一间宅院前，左右瞧了瞧，推开门，信步走了进去。里面荒草深深、没至膝盖，他拨开荒草，走了几步又上了几个台阶，再推开门，迎面一尊拈花的大佛颔首俯视着他。原来这是一间荒废的破庙。他抱臂倚在那破门上，朝里面喊了一声：“出来吧。”

　　只见那大佛后面走出一个俊逸的身影，却是柳如风。

　　无名朝他冽开嘴笑笑：“你真不愧叫柳如风，我看你不仅剑法如风，人也如风，捉摸不定啊，不是你要见我么，怎么我去找你，你又避而不见了？”

　　“你没长脑子么，酒馆是见面的地方？我说过，除了这里，不要在任何地方见面。”柳如风不满的朝他白了一眼。

　　无名耸了耸肩，道：“没办法啊，你发出了见面的信号却又迟迟不定时间，我这不是怕你出意外了吗？何况，我也有急事跟你说。”

　　“什么事？”

　　“你师兄燕无极回岐山了。”

　　“什么时候的事？”柳如风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前天晚上。”

　　“他这次来还是只去过醉花楼？”柳如风眉头微皱。

　　“对，话说燕无极这段时间的动向不太正常啊，频繁的进京，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天，难不成真醉倒在温柔乡了？莫不是要将青云派的势力发展到京城？”

　　“他不会，青云派始终是青云派，他答应过师父。”柳如风平静的说道，眼神却似在回忆往事。

　　“对了，你找我何事？”无名问道。

　　“我失手了......”

　　柳如风还没说完，无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不会吧？你柳如风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看来对手不弱啊，哦，不对，看来你有麻烦了。”

　　“但是已经过了六、七日了，委托人却没有一点讯息。”

　　“你看吧，这就是独来独往的弊端，你对所有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眨了眨眼，过去一把攀上柳如风的肩膀，对柳如风说道：“要不，你加入无影如何？我做你的介绍人，我们双线联系。”

　　柳如风抖一下肩，将他的手甩下来，嘴角上扬，对他说道：“你对无影不也是一无所知么？”

　　无名收起了笑，脸色变得沉静，柳如风说得对，一直以来，无影对他来说不是一个杀手组织，它更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他身处其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只能通过来自四面八方的线上的触动来感受自己的位置，这些线牵引着自己往不同的方向走过去，稍不留神就可能踏空，跌入深渊。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无名问道。

　　“等。”柳如风望着院子里的荒草沉声道。

　　柳如风回到酒馆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他之前那张桌子上的颜蓼萧，但他却径直走向内间，胡湄见他回来走到他面前朝颜蓼萧的位置示意道：“如风，有位公子找你，他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柳如风走过去，坐在颜蓼萧对面，自己取了酒杯，斟了杯酒，一仰脖喝下。颜蓼萧看着他笑道：“柳兄好酒量，在下再敬柳兄一杯。”说着又将柳如风的酒杯倒满，给自己的酒杯也满上，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向柳如风道：“柳兄，请。”说着饮尽了手中的一杯酒，柳如风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颜蓼萧又道：“好，柳兄是个爽快人，颜某再敬柳兄最后一杯，这一杯是为着昨夜之事向柳兄赔罪，我干了，柳兄且随意。”说着话一杯酒已经倒满，随后一饮而尽。柳如风顿了一下，也饮下一杯。“三杯酒已饮尽，颜公子该说正事了吧。”

　　“柳兄直爽，我也就不饶圈子了，我找柳兄是为公干。”

　　“被六扇门找上，可不是件好事。”柳如风自嘲道。

　　“那也不尽然，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向柳兄求证一些事情，只要柳兄据实相告，他日必不再叨扰柳兄。”

　　“在下不过是个江湖人，江湖之事所知尚且有限，只怕帮不了颜公子。”

　　“柳兄不必谦虚，此事除了你，别人未必知道。”

　　“哦？是么，我倒不知是什么事。”

　　“其实很简单，在下最近负责一宗案件，案件除了当事者，其他参与者都死了，我手中的线索也断了，因此需要从柳兄这里打开突破口，我想知道的事，柳兄想必也已经猜到了吧？”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我却不能告诉你。”

　　颜蓼萧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却也不介意，“我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规矩，柳兄不肯说也是理所应当，颜某并不强求，不过还是想提醒一下柳兄，有些东西该脱手时则脱手，否则惹一身荤腥不说，只怕深陷泥潭、拔足不能。”

　　“多谢。”

　　“既然如此，颜某便告辞了，后会有期。”颜蓼萧起身告辞。柳如风也起身，看着他的身影走出酒馆。

　　胡湄一直留意着他二人的动静，见颜蓼萧走了，便走到柳如风跟前，说道：“如风，你没什么事吧？下午也一声不响的走了。”

　　柳如风对她答道：“我没事，下午.......你可还好？”

　　胡湄听到他的关切，鼻子一酸，喉咙里也有些哽塞，她将情绪压下去，灿然道：“我开店都这么久了，这点事还不会应付么，何况还有位公子帮了我，解了我的困境，啊，对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那位救我的公子说是来找你的，还留了句话给你，他让我转告你，说‘燕子回巢了’。”

　　“好，我知道了。”

　　“只是，只是......”胡湄迟疑着，低下了头，手指搓着衣角。

　　柳如风看着她低垂的眼眸，手指搓着衣角像做错事的孩子，有些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我之前从未见有人来找过你，那人身手又不弱，我只担心他是......不怀好意的，因此.......因此骗了他说这里并没有柳如风这个人，我怕，耽误你的事了。”

　　柳如风见胡湄眼睛里泛着水光，又是这样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的样子，全然不似平常，心里忽然有些异动，再转念寻思，颇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胡湄见了柳如风的反应，以为是因为自己做的事，急忙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可以帮你找他的，可是人已经走了，去哪里找呢？”胡湄脸上越发现出焦急之色。

　　“没事，我已见过他了。”

　　“啊，如此便好。”胡湄听了，终于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