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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Promise(Reprise)-山岡晃灰蒙蒙的街巷空无一人,残余的雾气随着风来,轻轻撩起我的刘海,有点凉。我很用力地放空,四周的画面模糊,随着男生的脚步上下恍惚。一片落叶随风掉落,擦过我的脸颊,携带着树木的芳香,它在我的肩膀稍作停留,然后被步伐抖落下去,手臂上男生的手掌挡住了我的视线,直至走出几步远后才又寻回它的踪迹。地上那一抹灿灿的黄。于是目光固定在它身上,随着距离渐渐模糊到和周围的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离旅舍还有几步距离,听到玻璃大门开了,张大爷的声音虚虚地飘在空中“回来啦”,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将过来的回响,缥缈到抓不住。屋内人的暖气拢过来,有尘土的味道,还有汽车尾气,仿佛能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游客来来去去的身影。过客多了,旅舍内也有了汽车站的味道,不过淡了许多,可依旧催人走。
男生将我抱上楼,我盯着灯看,心里默默地数数,每隔七秒幽一下,于是我的眼睛便跟着眯一下。吱呀着进了房间,他将我轻轻置在床上,把头扶上枕头。于是我身下松软,陷在棉絮里飘飘然。风从窗口肆无忌惮地进来,窗帘被卷起很高,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小小的房间便显得空旷。男生欲过去将窗关上,被我阻止了,但也是个执拗的人,脚步未停,留下一道小缝算是对我的允诺。窗帘再次垂挂下来,只是边缘偶尔翻起,屋内又恢复了昏暗。
他倒了杯热水在床头放凉。我盯着床头灯,柔软的桔光。越来越爱聚焦于光源,好像没了它就会退回到黑暗中去。心里荒凉,必须借着外物才得以苟活。
“别总盯着灯,对眼睛不好。”
“没事,它不够亮。”我的目光还是转移了,坐起来喝水,喝了一大半又放回去,依旧是烫的,从食道烫到胃里,身子总算有了点温度。
他看着我,一声不响,他在等我的解释。
“同你讲个故事吧。这儿曾来过一群人,在晚上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位女生大冒险在凌晨去雾中跑,她和他男友,还有另一对情侣便失踪了。留下剩下的朋友惶恐。隔天,同住旅舍的一男一女帮忙找人,结果也不见了,他们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七天内便会死去,所以必须快点返世……”我的声音缓缓地氤氲在小半杯水的热汽里回荡,男生听得入迷。听懂了吗,你真的听懂了?这便是我的解释了,你信吗?
“男生因为女孩儿受伤了,最后穿越的时候女孩因为恐惧松了手,男生便被落在了那个世界,他死了,都是女孩儿的错。
……对不起,陈诺。”
我终于念出了那个名字,眼泪顺势一涌而出。在舌尖徘徊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勇气挤出嘴外,像是被扼住喉咙,抽空身上的所有力气,遭受黑暗侵袭。
我哭了很久。
“别总盯着灯,对眼睛不好。”从绝望中回过神来,脸上干爽,不曾留下落泪的痕迹,我颤抖着瞳孔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别看灯,伤眼。”他把棉被拉到我胸口盖严实。
“我,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啊。你可一句话都没讲呢。”他笑笑。
我的身上冰凉,赶紧伸手取水喝,然而床头柜上的热水满满一杯,热汽升腾,但是我…我明明喝了一大半啊,怎么回事?
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犹豫了片刻依然拿了喝,喝了精光,放回去。再次和男生重复那个故事。
“……都是女孩儿的错。”这次讲得很快,有了一次彩排,口齿流利,感情却没那么波澜了。我充满期待地等待男生开口。
半晌,“别总盯着灯,对眼睛不好。”
我愣住了,嘴里像被塞满了风,向上涌,席卷脑子里的一切。于是赶紧转头看那杯水,那杯被我喝光了的水,满满的一杯,原封不动地冒热汽。
什么情况!我吓坏了,甩手将水杯打落在地,热水四溅,玻璃杯炸裂在地板,清脆的回响。男生跳起来躲避,但是没有责备我,以为我是突然的失力所以摔了杯子。他检查我有没有被烫到,确定我没事后才俯身下去处理残局,我拉住他,气喘吁吁:“别动,你先听我讲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必须好好听!”他看到我紧张的神色便坐回床上安抚我,听我讲。于是我又急急地讲了一遍,故事被简略,我有点不耐烦,原先的痛苦早已没了踪迹。
再一次:“别总盯着灯,对眼睛不好。”
床头的玻璃杯完好无损,满满的热水把热汽袅娜进灯光里。
所以,是时光倒流了吗?每次提起那段往事,提起陈诺,这段时间就会被裁减掉。只有我自己记得所有的事,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任何印象。
我想让人记住你,想让你在这世上留些足迹都被强行抹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叫我自己承受?一声不吭地全盘接受?闷在心里?烂在心里?!
我不愿再讲了。不过三遍回忆已叫我失了最初的痛楚,能叫我记住的资本不能就这么嚼烂在舌根。没了情感寄托,回忆终究也会消失在遗忘里化为泡影,这是我最不该做的事。我有这份罪,我是罪魁祸首,我不该在记忆长河里享得安宁。哪怕没有人知道,我也不该忘,我必须记得陈诺的的确确存在过,他是真实的,我必须把心留了给他住。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男生在我喝完水后又留了许久,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觉得彼此尴尬,尴尬到有点异样的紧张,难以忍受,随后便找了个借口转身出去了。我没听清他的话,思绪四处游荡,只是静静地盯着空水杯发呆,抿紧了嘴唇。
看了很久后有点累了,又也许是接受了现实。我闭上眼,决定回到梦里去,沉入海底,和陈诺一起,用窒息去换取救赎。
正波涛汹涌,手机铃急急地响起,震得耳根发疼,于是又扯回到现实。屏幕的光从枕头底下泄露出来,摸出来看:妈。恍如隔世,赶紧接起来听。电话那头响起父母此起彼伏的唠叨:“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个没良心的东西。什么时候回来啊!可以回来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话讲个不停,离家几日的唠叨全都补上。我听着,边哭边笑,似是又闻得家的味道。
好像的确把二老忘了个彻底,整天陷在情啊爱啊的感伤里头不出来,无视了父母眼中的担心与牵挂。我不小心哭出了声,于是电话那头很敏感地更急了:“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生病了?说话呀!”责怪的腔调全被取代成深深的担忧。
“没,就是想家了。”我喃喃。
这是我第一次说想家,从小到大。一直是个不愿露出自己柔软的情绪来叫人看见的家伙。
于是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可能是有点吃惊吧。“想家了就回来,爸妈也都想你呢。你爸天天吃饭时念叨你,催我给你打电话。我说你一定很累了,所以没打来,然后他就怪我不关心你……”
母亲的话可以絮絮叨叨很久,也算得上是喋喋不休,但是这次并不惹人烦,反而满是生活的味道。于是对家的思念,对父母的思念如滔滔江水般泛滥。
恍然,没心没肺了那么久,我也该回去二老身边,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于是第二天早早起来,把自己拾掇干净,拿遮瑕尽力掩盖住那些擦伤,不想让父母瞧见了心疼。确保无误后才下楼退了房。出门前,那位男生追了上来,语序颠三倒四,看来是对突如其来的离别没有防备。我只是一味的道谢。在他和张大爷的眼里,我是个怪人吧,还是早点离开的好。于是没有做过多的客套,三言两语便走出门去。
快到车站时才想起忘记问男生的名字了,虽然他做过自我介绍,但我当时没听清,难免觉得遗憾,掀起一阵歉疚。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所谓,知道了好像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多了个需要忘的人罢了,所以又释怀。
汽车,火车,公车。
陆路交通最让我踏实。外头飞快变换的风景明白自己的确是在不断地前进着,不像飞机,窗外永远是无边无际的云与碧空,唯一能辨别的不过高低的区别,让人心里没个谱,还总担心会掉下去粉身碎骨,轮船也是同样道理,海大得没个边沿,何况有那个梦魇如影随形。所以北方人对土地的深爱是清晰可见的,从食物到语言,无不散发泥土与芳草香,充溢着稳稳的厚实感。
公车驶过站牌一小段距离后缓缓停下,我从人群中挤落下车去,眼前是一排熟悉的老房子,周身烟熏火燎的灰黑色,在这之中蕴藏了多少年,多少人的回忆。所以特别喜欢有年代感的事物,显而易见满满的人情味儿。
房子不高,最高五楼,无需电梯。楼道狭窄且杂乱,留神着脚下的垃圾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去,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钥匙孔门就开了,母亲迎了出来:“你没听错!是女儿回来了!”进屋,瞅见父亲正陷在沙发里读报,没有老花眼却偏爱戴副眼镜,口中总念念“老了老了”。他瞅见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和母亲相视一笑,是个总爱装严肃的人。
家里有股葱香和菇香,是母亲在包饺子,香菇猪肉馅儿,我的最爱。母亲拿过我的包让我去休息,说等会喊我吃饭,于是我回了房。
床上整洁,书桌散乱,我不叫母亲动它,不然定是找不着东西,而她一定会说没见过,生活中的常事回想起来也是颇有一番味道。闲着没事,便过去整理,将书一本本堆叠起来,最后剩下旅游杂志,依然翻开在“雾都”那一页,我盯着看了很久,草草地回顾了一下那一周的时光,像是某种哀悼仪式,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这才瞅见杂志下还有本厚厚大大的书,《繁花》。我跌落在椅子上,窒息感回来,用力地呼吸,一页,一页地翻,然后眼泪掉下来,海水涌过来,罪恶感和愧疚感以及深深的想念扼住我的喉咙。
对于《繁花》的回忆以前只限于看完后冲动去了上海体验风土人情,现在却是回了那安静坐落在街角的书店,里头一位穿着黑色工作围裙的少年与我一同找寻它的身影,仿佛是又闻得了那缕牛奶香。
我在书的封面拿笔写上“陈诺”,一笔一划写得很小心,笔触尽量轻,不敢弄疼了他,然后将书放在枕边。回忆必须得依附于实物才能够长久地存活。
正在被记忆蚕食时,母亲开门叫我吃饭,于是我得以逃脱。饭间不可避免地提及行程,只是讲了寺庙和仿古建筑公园,其他都撇净,连林涛他们都没提及,一是怕二老把人物关系搞得一塌糊涂,二是怕自己漏嘴平行世界和七日绝的事然后被当成疯人。
往事自己记得就好。
后来得了空回去过几趟雾都,什么都没变。总是去张大爷那儿住,他并没有追问我崩溃时的事,也许是年纪大了和其他事一起忘了,我也有问起过那个男生,答案是一样的,忘了,都忘了。忘了也好,事情那么多,自然是要过滤掉那些不重要的,就为了记住必须记住的。
在雾都的时候每天都会早早地起来,对人说是晨跑,不过是去寻找雾眼,但似乎与它断了缘,始终没能瞧见。我也会去后山,去看看陈诺最后在的地方,葛大爷家附近,可悲的历史相似。那儿很好,不用担心人会出现,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回忆,毫无顾忌地哭,换得短暂的内心救赎。
也许故事到这儿是该结束了,没了展开的枝杈,断得很彻底。但我只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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