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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地狱の川流れ
终于还是下雨了。云积了太厚,像挂在椅背的,擦过湿发的浴巾,一直这么低低地垂挂着,感觉一伸手便够得着天,现在总算能拧干了。雨落下来才叫人心舒畅。周围一片黑,雨滴很大,啪啦啦地往下砸。没有风,于是雨就这么笔直地下来,砸得人肉疼。我一个人走着,没撑伞。
缓行。周围空无一物。天和地都是黑的,夹在中间的空气也是黑色。地面是玻璃,地上有一层很浅的水,没过脚脖子,我赤脚走,啪嗒啪嗒汲水,声音淹没在雨里。
身上只穿了条睡裙,白色,被雨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变成又一层皮肤。好冷。我继续走。
水逐渐变深,玻璃地面变成松软的沙子,随水波来去。来时裹紧脚背,去时退散不见,留下脚底心的小块沙子支撑身体重量。
有了风,送来潮湿的泥土味道,像小住上海时遇上的梅雨季节里,流汗的墙的腐朽气息,叫人心粘粘地发毛。
远远的低空有一轮圆月,暗暗地亮着,但周围依旧下雨,奇怪的相得益彰。
月下一艘船,一条鲸跃起后落下,尾翼扫到船。船裂,垮进海里。一切发生得没有声响。
那头起了高楼般的浪潮,顶部的边沿是厚厚的白,水晶波浪,能看见船的残骸夹在里头,它快速地向我过来,我不动,我看见残骸里头有人。我等他过来。
大浪逼近,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凉。我闭上眼,屏住呼吸等它降临。就要袭面那一刻,它碎在空中,变成明晃晃的月光晶莹,然后落入水里平息。
周围依旧下雨,但海风平浪静,天上月亮幽幽地亮。
海浪很缓地推送,前面有一段枯木随波向岸边荡漾,我迎过去。
上面挂着一个人,头埋进水里,两手搭着木头,不见身子。
靠近,水变深,我整个人浸泡在水里,只露出个头,水压得我胸闷。我把他的头抬出水面。是他,的确是他。
他突然睁眼,眼里是血,他说话,嘴里冒水,咕噜着,听不清,然后抓我,拼命抓我。他的双手早已腐烂,一个个血窟窿。木头被推远,他拉着我沉下水去,不断撕扯,我挣扎。莹莹月光穿透水面,我读懂他的口型:为什么丢下我。于是我不再推搡,与他一块儿沉入水去……
逐渐听见有人叫我,带着些愠怒睁开眼,面前两张惶恐的脸,一老一少,是张大爷和偶遇的男生。我的身上依旧干爽,回忆却波涛汹涌。
翻身下床,将眼前的两人甩在身后,把楼梯踩得咚咚响,撞开玻璃大门,冷风扑进嗓子里,呛得我不断咳嗽,眼睛发酸,眼泪不停地冒出来。我拼命跑,拼命跑。寺庙的红灯笼悬在黑夜里,随着风前后晃荡,守门金刚的脸时隐时现,怒视的瞳孔火红,无声地盯着我,门没有开。我扑倒在门前,使劲垂,碎玻璃割开的口子被震得更深,血一鼓一鼓地涌,深棕色的木门被染得一塌糊涂。声音很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响亮。过了不久,门后响起碎碎的脚步声,门开,我跌了进去,是知客。
“七日绝后的人该如何救赎?你快告诉我!”我嘶吼。
知客愣住,我不断地重复,泪水涌进嘴里含糊。
“我……我不知道。”
“不要再骗我了!你快说,快说啊!你一定知道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有书本记载吗?在哪里?我去找!”
“没有。真的没有。”
他垂下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阴郁的气息里满是抱歉。我也不说话了,终于安静下来,然后感觉到脚底的深深凉意,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着脚就跑出来了。
后面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身后,“你没事吧?!半夜三更不要乱跑呐,外面那么冷。”是张大爷。于是我回头:“张大爷,你知道怎么救七日绝了的人吗?”
张大爷的脸在红灯笼里更苍老了,皱纹一道道发黑:“七日绝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两眼发黑,也许是眼泪把体内的水分流干了,身子一软,又晕了过去。
我在船上,大雨倾盆,月亮很低,迷蒙蒙地发亮,它在往下落。一个巨大的圆,然后被海水吞没成半个,船在被海水往上顶,桅杆吱呀呀地颤抖。水面有了起伏,呈弧线鼓起,弧度越来越大,我在船上找不着重心摔倒,跪在了甲板上。水面鼓到一定程度破了口子,一条鲸鱼撕开水出现,巨大的身躯,上头布满藤壶。我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像是被征服,明白自己的存在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不禁泪流满面。
不一会儿它便消失了,尾翼击中了船头,扇开一道口子,黑漆漆的海水不断入侵,船头下倾,整艘船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我开始向前滑落,甲板很光,没有任何阻碍物,船头已接触到海面,还在不断下沉,我坠入了海里,海水从各个入口进来,我喊救命,只有咕噜噜的水声和大颗大颗的气泡,拼了命地往上游,却始终原地滑翔着,像是被固定在了原点……
拼命挣扎,手舞足蹈,然后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抓住,我无法动弹,只有两条腿在做无谓抵抗,然后再次睁开眼,一束暖橘色的光从一张脸的边缘撒进眼睛,我又能呼吸了,大口的喘息恢复了视觉,我看清了那张脸,是那个依旧陌生的男生,于是瞬间心又空了,黑黢黢地发疼。
浑身被汗水浸湿,胳膊传来酸疼,不禁呻吟,男生赶紧松了手,血液又恢复流通,换得密密麻麻的痒,我没了动弹的力气,索性装睡,但男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始终坐在床头守着,于是我又睁开眼,漫无目的地发呆,任由眼泪自己流去。
这个世界的葛孟军已经没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另一半故事,想找人了解都没了入口。所以不怪他们,只怪我。是我自己没能够救他回来,是我自己丢下他不管,是我犹豫导致的脱手,是我害他受了伤,是我带着他穿越,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该遭受七日绝的也应该是我,不该是他!我应该去另一个世界找他回来!灵光乍现,眼里似是充满了光,我伸手找手机,依旧麻木着笨拙,3:40。
“我浑身黏糊糊的,想换个衣服,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男生犹豫了片刻,我尽量保持疲态,隐藏起眼里的迫不及待,他终于点头了,我松了口气。
门没有被关上,留了一条很窄的缝,楼道的灯泄进来,他站在外面等候。我赶忙拉起窗帘,打开窗户,三楼很高,跳下去肯定会死,但是不远处有棵高大的古树,而且窗户下有很窄的水泥突出,也许可以绕到最近的树枝顺着树干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钻出窗去,水泥突出和我脚掌同宽,我在风中摇摇欲坠。扶着窗沿向前进,头发在空中飞舞,时不时甩到眼睛,抽疼出眼泪,模糊了视线,就在我靠近树枝的那一刻,起雾了。
踩上斑驳的树枝,整棵树都在抖动,发出沙沙声,我找不着重心,几乎就要掉落下去,然后抱住了古树,可惜脚在树干上没能探到落脚点,下面也没了树枝,我一失力,整个人滑落下来,树粗糙的表皮撕裂了我的衣服与皮肤,我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随后便看到窗子探出来一颗人头,他冲我喊“别动!”我挣扎着起来,浑身都在剧烈发疼,似火燃烧。雾在变浓,是个好兆头。
踉跄着跑,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到处搜寻雾眼。没有出现。
我在寺庙前来回跑,庙前两个金刚静静地拿着金刚杵似是在嘲笑。雾浓过几秒后又淡回去,雾眼始终没有出现。“快出来啊!你给我出来!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来了!你出来啊!”我的声音撕破在空荡荡的街道。
我知道那个男生已经追上来了,但并没有阻止我,就这么站在身后,就像他一样,永远离我仅一步之遥,静静地守护着。于是我不再跑了,停了脚步。
也许我的确走的太快了罢,快得他跟不上了。我为何不知道停一停,等等身后的人,又为何,不回头看他一眼,看看他脸上的神情,偶尔去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我的脸上总是一阵阵的湿。
雾散了,天亮了。
我回过头去,他看着我,眼神颤抖着扫过我的全身。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但那又如何,你能叫一个绝望的人去找件好点儿的衣服穿上吗?不能。她是没了魂的,羞耻感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区区一个肉体不过如行尸走肉般麻木。
他走过来抱起我,我的身子软在他的怀里,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这是唯一能够触及到的熟悉。
我站在沙滩上,那头起了高楼般的浪,呼啸着过来,船的残骸和他一起夹在水晶波浪里,越来越近。周围下雨,那阵凉意扑向我的脸,我没有闭眼,眼泪不断地流,我看着它过来,和他一起。终于靠近了,海水袭面,我被卷进了浪里,身体没了重力,我抓住了他,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们对视了很久,很久,那句珍藏的对不起似乎没了意义,我放弃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