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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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The Scientist-Coldplay哭累了就睡，依然像个孩子那样不知所措。周围人声絮絮叨叨，飘飘然，然后变成嗡嗡蜂鸣，思绪模糊到抓不住。于是做梦。依旧是那只手。我驻足在雾眼前问对面手的主人。问得很大声。那团黑不响。手顾自抽搐。然后又是溅了一身血。

　　醒来。夕阳的光火红似血，在窗外肆意燃烧，不修篇幅，让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车开得吃力，人声不断。司机开腔：“前面那路段叫阎王路，专门吞人的，每年都有事故发生，掉下去好几辆车了，死了挺多人……”与来时的讲解一字不差，骄傲的笑意未减半分。忙碌于开车，离座不过睡一觉的光景，司机能引以为傲的事情不多，于是拿出来反复讲，希望凭借这一点足够留在过客的回忆里，哪怕是淡淡一缕波纹，也算是在这世上活过。是个隐于微笑中的，卑微，不许叫人戳穿的心愿。

　　“怕不怕？”我抬起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拉了拉邻座男生的衣角。

　　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很柔和，但他的眼神惊讶，显得突兀：“不……不怕。”

　　于是我笑，戴上耳机听歌。

　　哭哭笑笑，演绎了十足的阴晴不定。在他眼里的我定是个疯子吧。无奈于刚才的表现，但细想后又觉得没所谓。于是便没所谓地点了随机播放，让手机自己没所谓地选。第一首是Coldplay的《The Scientist》，选得挺好。

　　车开得稳当，酷玩乐队的歌很适合旅途。马山芋沙哑的嗓音就像是车后的尘土飞扬，很是自由。要是配得欢快的电音，定是叫人奔放释怀，但这首歌由钢琴带入，于是思绪沉淀下来，感情柔和下去，将那些柔软与脆弱的敏感情绪娓娓道来，最后由管弦乐将感情推向高潮，歌词不再，独剩马山芋的反复呼喊。曲调从始至终平缓，像是安静地回头看来时的足迹，平静地感伤才最贴近内心。

　　我望着正盯着窗外的那张侧脸，被夕阳柔和了的轮廓，独留那么一个背影，莫名的熟悉感，却终究遥不可及，就像古树下，怀里的那团黑雾，一声不响，任凭你自己挣扎去。于是潸然泪下，手机屏幕上落了好些泪水，不断地擦干净又打湿。然后我将随机播放改为了单曲循环，彻底陷在悲伤里拒绝出来。

　　此后我不再与他交流，车内的人也都倦了，人声低下去，随后逐渐涌动起各种节奏的酣睡声，熏得人意识模糊。我却是刚刚睡够了，坐得笔直，瞪着两只眼愣神，看周围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下去。

　　不与众人同步，难免显得傻气与尴尬，不过也只有自己觉得。

　　车终于到站，门开得大声，震醒了一个个熟睡的人。大家慢慢悠悠地起来，恍惚着动作，提着大包小包，却依旧不忘了挤着出门。车内的动静随之变大，我被挤在了中间，各种气味混杂，稀里糊涂地被人流带着往前走，然后冲下了车去，站定，心跟着坚实的土地变得踏实，内心感慨“我又回来了”，竟是喜悦。

　　人群快速散去，车也走了，风一吹，卷起好些沙土，周围冷落下来。我缓慢地挪步，然后又驻足。刻着“雾都”两个红字的石碑前站了一个少年，清瘦的背影，我过去，拍拍他的肩：“你一个人来旅游吗？”他盯我，然后点点头。

　　“既然我们都是独自旅行，不如结个伴吧，一起冒险顺便散心咯。我叫白茹，请多多关照！”这番话脱口而出，像是早有准备，但话从口出后听得的不单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男生的小奶音在悄悄地与我同步，于是我又是一惊，立刻转头四下里张望，依然，一个人都没有。

　　“可以。我是……”我回过神，可惜他的声音已经被风卷跑了，但是我没有再问，似乎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依然是进了最外头的那间旅馆。老板娘的衣服都没换，大脸盘子细眯眼，眼镜一滑嘴一咧：“哦哟，来客人了。欢迎欢迎！”她的目光在男生脸上停留了许久，脸颊本就高原红，现下更红了，像剥了皮正冒热气的红心番薯。我知道这店的价格，也是出于私愿想回张大爷那儿住，便拉男生往外走，老板娘这才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是原始的陌生，再带着些怒气，她完全忘了我。“哦哟，年轻帅小伙不常见到咯，阿姨给你们两打折好伐，别走了，里头旅馆不多也不好，还不安全呐。”然后男生转头冲我一笑，带着点儿骄傲，我一愣，他的脸恍惚，像是有两张脸重合，我看不清，只知道那两张脸都在笑，一个笑得温暖，一个笑得苍白。

　　依然是将他拉了出来，然后往张大爷的旅舍走。

　　“你怎么会来雾都古镇呢？”我在前头带路，踩得青石板砖一声声脆响。

　　“冒险。你呢？”

　　身后的声音像波纹荡漾，一阵阵回响，两个不同的声音交错，我停下脚步回头，一个灰蒙蒙的人影从眼前转瞬即逝，似一阵风拂过，空气中氤氲牛奶香，但仅仅是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便消失不见，只留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站在萧索的街道。

　　“找人。”

　　“谁？”

　　“不知道。”他楞楞地看我，“反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尽力补充，可惜依旧空洞得好笑。

　　大红灯笼高高挂，夜幕降了，今晚光有呼啸过街巷的风，没有雾气，身后的少年任由我带他往前走，不声响。

　　楼房矮下去，树木高大起来，夜色愈浓，更显得寂静。莹莹蓝光在黑暗中撩人，“仙雾旅舍”的破灯牌此时显得格外亲切。我急着往里进，身后的脚步声却有点儿拖泥带水，不甚情愿的样子。

　　张大爷依旧看着越剧乐呵，门一开一关，冷气扑了面才回过神来迎客，一转头，却瞧见是我，于是熟悉中带了点惊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然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的男生：“是白茹啊。回头客回头客！住房啊？后面那男生一起吗？”我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也才刚认识，结伴同游呢。”某个片段一闪而过，里头有男生重复我的话，记忆像是淋了雨，湿漉漉的灰色，我的脑子一阵抽疼。

　　“爷爷，这儿多少一晚？”后面的男生探个头，奶声奶气。

　　“八八一晚。”听到价格后他惊讶，随后欣喜。

　　办完手续，领了房卡上楼，同样的房间，是张大爷特意给的，住惯了的屋子不容易寂寞。

　　一路吱呀着上楼，我在二楼稍作停留，望尽那个楼层，林涛他们的声音似乎又从门缝里飘出来，有点想念。

　　刷卡，开门，“晚安”男生的声音飘过，转头，他正进屋。相视一笑，灯光忽闪里，他的笑容再次双重并模糊，灯突然一黑，两张脸同时消失。空中骤然响起“白茹！”急促的呼唤瞬间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而去，我欲往前追，灯却又突然亮起，眼前是男生的陌生的脸，一下子被扯回现实，似是什么也没发生，我头痛欲裂。

　　关了门，彻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我将包往地上一丢，坐在床上回想今天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全都湿漉漉的样子，似是被雨打湿，还散发着枯叶腐烂的味道。头痛随着回忆加剧，我冲到盥洗台，将水拧到最大，水声哗哗，我取水不断往脸上泼，瞬间冻得面色苍白。我依旧回忆不停，急于破解心中的问号，那个声音断断续续，他在说着什么，但似乎有塑料袋套住了我的耳朵，只是嗡嗡，听不清所以。我似乎与他隔了堵灰蒙蒙的墙，我在外头，他在里头。那些回忆轮番上演，但全都以模糊的形式逼迫我的欲望，我的头越来越痛，能感觉到有神经在太阳穴跳动，每跳动一下就会带起一阵抽痛，像是小时候被电热水壶烫到手指的火辣辣的痛，于是我干脆将头塞进了洗手池，冷水从后脑勺冲刷下来，流进眼睛里，鼻子里，我彻底埋在了水里，不呼吸，与那潮湿的回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意识游离，亦或是生命在离我而去。但是我觉得自己离那堵灰墙近了，我正紧紧地贴在墙上往里看。清楚了许多，但依旧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变化得飞快，那七日的异世之旅似乎多了一个人，身后总有个他与我形影不离，但是最后的最后，他却又不见了。

　　然后我听到脑袋上头传来一声“白茹！”是他！我抽水而出，带起水花一片。呼出的暖气与头颅冒出的热气已将镜子熏得一片迷蒙，像极了那堵墙，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窒息了多久，可悲的求生欲望迫使我呼吸，于是我大口喘气，被动的，不情愿的，泪水无助地往下落，我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回来。

　　记忆再次模糊回去，他又离我远去了，前功尽弃的绝望驱使我崩溃，我一拳打在了镜子上，那面灰蒙蒙的镜子，也是墙上，碎裂，鲜血四流，声音清脆，清脆得引我直发笑。

　　然后我晕了过去，恍惚中听见门开了，冲进来一个男生将我抱起，他焦急地喊着“白茹！白茹！”一声又一声，我继续笑，冲男生笑，冲他笑，模糊的脸靠近，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扑在脸上的暖气，男生的声音与他的声音渐渐处在了同一频率，随后重合，轮廓清晰起来，面庞清晰起来。

　　看清了：清爽的短发，尖翘的鼻子，硕大的眼睛。一张可爱的猫脸。

　　我轻轻地讲：“你来了，真好。”随后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黑暗里那只手拉着我，原本的干枯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质感，是个男人的手。然后一束光打下来，逐渐照亮了手周围的样子，一个男生从阴影里露了出来，带着我熟悉的温暖的笑容，周围都是他身上的牛奶香，我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