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记忆空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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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 Slow Life-Grizzly Bear路渐渐变窄，终于又驶到了阎王路，听着轮胎慢慢地碾碎路上的沙石，我的目光始终锁在车窗外，看那深深的峡谷朦胧着薄雾，呼唤声已经消失了许久。但那些树，那些常青的古树，好像与我有了羁绊，不断要将我拉下去，我动弹不得，只能让这车将我带走，被动地逃离。

　　一弯一弯地下来，那深山终究是抛在了身后。窗外的景色亮堂起来，平坦起来，无边的田野划着一道道格子，虽是荒凉一片，却在这大好的阳光下熠熠发光。然而我的心跳依旧不得平缓半分，反而随着古镇的疏远开去，愈加不得安宁，好像将魂丢在了那群山环抱着的小盆地。到底是什么呢？谜团越来越朦胧，似有一只爪子在不断挠着我的心。痒着，悸动着。

　　外头的建筑物渐渐高大起来，水泥灰色逼近，然后被包围，久违了的专属于城市的喧闹燥热了空气，车内变得闷热，前面的妇人终于停止了交谈，似有针扎似的坐立不安，不时往窗外瞅着，越是临近车站，越是左顾右盼。还未进站，车内的人便都已经起来了，扶着栏杆或拉着扶手，围在车门周围，明明车内人很少，却都怕比别人落后然后好像出不了门似的，于是我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环境影响人还真是这么回事。

　　终于到站，门“啪”打开，又是很大的响动。人头攒动着向外挤，我站在最后头，一是生性不好争抢，二是不愿下车。我的确不舍得下车，好像下了车就彻底与那古镇失去了联络。我努力呼吸着残留在车上的古镇的味道。奇怪的依恋。我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

　　磨磨蹭蹭地下了车，人来人往，带着各种气息，不单属于这个城市的，来自各个城市的气息在我眼前穿梭。他们都神色匆匆，拎着大包小包步履不停。在这种急乱的人流里，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不仅是方向，更是本心。我不再明白自己要去往何处，归家？并不。我不愿再回那座城了。不大不小的城市，咖啡厅里的邂逅，然后是充满讽刺的对话，甚是可笑。

　　依然是想起了旧恋，是个喜欢与友人议论他人的男人。听得那断断续续的片断，时不时刺你一下。当陌生人是不够的，非要将曾经的掏心掏肺嚼烂在舌根，然后以清高的态度说给并不想参与的逃犯听。我就是那逃犯。日积月累的沉默把我打败了，于是我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我听说了他的新女友，也听到了他的怨恨。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的那段恋情实在是个笑话，从始至终都是。

　　心里的空洞不是他造成的。所以，到底是谁呢？

　　我漫无目的地在车站外头走动着。刷着手机，烧着流量，不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是何处。外头刮一阵阵的风，携着沙子，常常落入眼睛里，我不时抬手揉，沙石磨过眼球，疼，于是眼泪掉下来，感觉自己此时很窘迫。

　　既然窘迫，索性更潦倒些。我蹲在了路边，看着车一辆辆地过，人上去一波，又下来一波，还没待我看清某一张脸，就已经被另一张面庞所取代。我眨巴着眼浏览那一张张人脸，始终没能找到熟悉的一个，或是久违的一个。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等人。等谁呢？我在等谁啊？那个谁是否会来？又是否存在？我不明白。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明晃晃地在头顶挂着，但离得太远，打下来的暖气又被这西北风给卷跑了，所以只起了个照明的作用，也好歹来上过班打过卡了。路边的小贩叫卖着，将近饭点，掀了锅盖，热气腾腾的，光闻那散发着咸香的水蒸气就足以让人驻足。于是身边的人多起来，大多手里端着个纸盒子，里头不是铁板豆腐就是关东煮，本就不怎么饱，看到此情此景肚子不免嗷叫起来，但是却没有胃口，于是我晃进了售票厅，打发一下时间。

　　随便站了一排队伍，前面的人一个个少下去，我在大屏幕上看那滚动的字幕，尽是陌生的地名，还得思量新的路线新的旅舍，好是麻烦。前边就只剩三个人了，我依然没做决定，脑子一团乱麻，等工作人员用喇叭隔着玻璃窗提醒我时才意识到已经轮到自己了，于是慌慌张张地取出身份证，支吾了半天没结果，所以道歉，绕到队伍最后去重新排，又是想了一路，依旧没个结果，索性放弃，出了售票厅各种晃。

　　这儿的车站和火车站是连在一起的。南广场是车站，北广场是火车站，所以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周围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有不停的车水马龙与人潮拥挤，偶尔还有保安驱逐小摊贩的场景，互相喊叫了一路，好是热闹。

　　最寂寥的地方除却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应该就属这留不住人的客运中心了吧。总是送走一波又迎来下一波，不用付出真心，知道终究是过客，所以内心荒凉也无所谓，没人会瞧见或是关心的。

　　我漫无目的地轧着马路，闻那令人作呕的汽车尾气，任由内心的空洞变得越来越大，直至难以承受。

　　算是种怪癖吧，一个人走路时总喜欢沿着人行道最边上走，一晃神就掉到马路上，冒着崴脚的风险也要走到路尽头。于是我又不自觉地靠边走，风一吹，一哆嗦，踉跄下来，一辆出租车响着喇叭疾驰而过，就差半只脚的距离就会被撞飞。我愣了下神，眼前晃过一幅画面：我坐在树下，周围漆黑一片，细雨朦胧，我的怀里躺了一个人，他的身子冰凉，但是我瞧不见他的脸，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什么都没有。

　　那辆车的喇叭声太大，我耳鸣得厉害，世界嗡嗡嗡地响，然后又是一声，“白茹”，就在耳边！我能感受到声源发出的轻柔的呼吸，好冷，冷的像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尸体。那个声音好痛苦，带着哭腔。

　　我扭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谁啊！”我冲着前面的空气喊，对面的人转头看我，议论纷纷。我不管，继续喊：“你到底是谁？你在哪？出来啊！”依然，没有回应。那呼唤声又是昙花一现，像是戏弄，又是嘲讽。我被惹怒了，于是推开路上的人不断地找寻，瞪着一张张陌生且无辜的脸，我怒气冲冲。被我抓过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他们以为我疯了，以为我无可救药，也许就是呢，我是不是没能得到救赎？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寻找谁，只是一味地抓人，尽力忙碌着，让自己内心踏实，得到慰藉，然而，并没有成功。

　　大概疯了一小时，没了力气，瘫坐在路灯下发呆，像极了疯子。

　　到底是谁？没有思路，只是一遍遍地发问，好像不断重复就会得到答案一样，我盯着前头水泥地上的一块污渍发呆。水泥地的颜色很浅，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疼，而那块污渍又将光吸了进去，所以显得尤为突兀。这我想起了雾眼，那个黑黢黢的圆将周围雾气吸进去的画面，然后是自己栽进了圆里。伴随着回忆而至的是头疼，剧烈的痛感让我呼吸急促，难以思考，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意识游离。

　　在半睁半闭的恍惚里，我瞧见了早晨的那两个妇人，一个包塞得鼓鼓囊囊，露出芝麻糊灰黑色的包装袋，另一个手里拿着洋娃娃，玩偶硕大的眼睛正盯着我，像赋予了灵魂一般，让我发怵。

　　我的目光随她们的移动而移动，阳光不再亮眼，冷天里天暗得总是比较快，已经三四点钟了，我目送她们上了末班车。

　　车开始抖动身子，引擎已经发动，司机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确认时间。人不断地上去，比早上来时的人多了许多，不一会儿，车内便黑压压的一片，司机见快满员了，便显得更加焦急，冲车外大声喊了句“还有没有人上啊，快点，要开了”便已经发动了车子，并没有等人的意思。我腾地一下从地上爬起，车已经跑出去了，于是我也跑，拼命地敲着车门，车子在加速，我的内心死寂，脑子空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然后车慢慢停下了，“啪”，门打开，声音震醒了我，我赶紧上车，身上聚集了司机厌恶的眼神与乘客好奇的目光。然而这一切对我来说似乎经历过一般，所以并不觉得尴尬。

　　车内已经坐满了人，两位妇人坐在早晨来时的位子上依旧叽叽喳喳，只有她们后头有空位。于是我临时补了票便过去坐下。身边是个白净的男生，清爽的短发，莫名的熟悉感。

　　车子再次启动，我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是来自旁边男生的味道：淡淡的牛奶香。

　　温柔的体味却让我泪流满面，我掩面而泣，于是那个男生转头看我，一脸的担忧：“你没事吧？”依然是泛着奶香的声音，软糯地回响在耳畔。

　　奇怪的熟悉感将我内心所有的悲伤都带了出来，我哭的汹涌，脑子里是一副副模糊的画面。“白茹”“白茹”，呼唤声不再只是昙花一现，而是一阵阵回响，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我哭出声来，我知道全车的人一定都盯着我看，我感觉得到身上打落下来的目光，但是我不管，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一定很重要，一定在我柔软的心里驻足过，才会叫我现在那么疼。我必须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