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承诺与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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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外婆外公都是雾都来的？”我抚摸陈诺的额头，炙热依旧。

　　“差不多算是吧。”

　　……

　　“你知道吗，我家的电饭煲里总剩着一口饭，电源也从来不拔。我外婆怕我外公突然回来，肚子饿没饭吃。”

　　“所以你外公到底去了哪儿？”

　　陈诺抬起头，与我对视：“他失踪了。”

　　我略觉得惊讶，内心浮现一个想法，躁动不安。

　　他捕捉到我眼神中的波澜，于是回答：“恩，我也觉得他是穿越到了异世。”

　　外婆说，夫妻这种东西就像一双筷子，彼此慰藉，彼此羁绊，谁也离不了谁，如果失了一个，另一个便也没了意义。外婆与外公就是这样一双筷子。他两是一见钟情，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便决定了与对方厮守一生，当时的年代都是父母主婚，于是年轻气盛的他们私奔了，去了个小村落，应该就是雾都。外公找了块荒地，开垦来种菜种粮食，外婆则在家洗洗补补，主持家务。男耕女织，日子过得清贫却井井有条，更何况是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他们与当地人交流甚少，一方面是地处偏僻，另一方面是心里充满了彼此，再住不进其他琐事。像所有故事里发展的那样，他们不久便有了爱情的结晶，也就是我妈。外婆的肚子像个气球，一天天地鼓起来，孕妇的习性也在一天天地显著，成天嚷嚷着要吃各种不当季的食物。然而手头紧，过分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于是孕妇的偏执与无理取闹使得外公倍感压力。考虑再三，外公选择更早出门，更迟回家，去了小镇当苦力，他心心念念着媳妇的笑脸。

　　终于有一天，外婆反常得起了很早，为外公做了早餐，她也心疼自己的丈夫日渐消瘦，所以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尽力弥补。那天雾很大，打开门便能瞧见那雾是涌进来的，像没沉淀过的浓豆浆。外公吃完了早饭欲出门，外婆竟然内心泛起些许伤心与依依不舍，仿佛得到了某种暗示一般。她叮嘱外公早点回家，晚上给做葱煎蛋吃。

　　听外婆说，外公特爱吃葱煎蛋，蛋和葱都是自家产的，可香，这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菜，我也特爱吃，总是大口大口地贪食，外婆瞧见了，总是很开心，眼角偷偷泛泪光。但外婆总说那味道大不如前了，可能是因为时过境迁，并且物是人非了吧。

　　外公是微笑着答应的，外婆依然能记起他当时脸上的酒窝。随后外公便一头扎进了雾里，不见了。外婆望着迷蒙的大雾不知所措，她不禁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是多么愚昧。

　　到了晚上，外公没有回来，桌上的煎蛋早凉透了，但那开门声始终未响起，外婆在饭桌旁坐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外婆就出门寻人去了，顶着个大黑眼圈，挨家挨户地敲开门，哭着问有没有外公的下落。她挺着个大肚子，走遍了整个村落，那是她与外人交集最多的一段时光……

　　六个月后，外婆诞下了我妈，她彻底清理了房子，离开了，去了北方，于是有了现在的家。她说她再也受不了熟悉的地方，到处都能闻到对方的味道，但却到处都寻不到对方的身影，这样未免太痛苦。

　　安身落户后，她每年都寄封信回去，并且，每封信里都夹着最新的全家福。她生怕外公找不到自己，怕他忘了自己，想他知道回家的路。

　　由于外公最后的承诺，外婆的漫长等待从未停止。

　　陈诺平静地讲完了这整一个故事，留下一个空了心的我。

　　“原来真爱是存在的啊。”我不禁唾弃那夭折的旧恋。

　　他说累了，又靠在了我的肩上，呼吸温暖着我的脖颈：“看过西雅图夜未眠吗？”

　　“恩。”

　　“电影里说，人与人就像拼图，总会找到互相契合的一块。”

　　“所以你来雾都是为了找你外公？”

　　“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因素，但更多的，我是想来外婆待过的地方看看。况且现在知道了七日绝，外公怕是再不会回来的，我心疼我外婆那几十年的等待付诸东流。”

　　“不知道结果其实是件好事，至少没把希望夺走。等待亦是件美好的事，你诉诸时间与精力，去坚持了自己想要的坚持，至少是不辜负自己的。”

　　“说的也是呢。”陈诺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将脸贴在他的额头，好像更热了点。说了那么多话，他的力气都尽了，于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柔的你一直背负着失去至亲的痛楚，还强撑笑容，尽最大努力温暖着，体贴着。我的心脆弱下来，和他的身体一起燃烧着。全世界最好的陈诺啊，我也会铭记着我的承诺呢……

　　篝火已经全交了王子豪管去，他们三个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全然没注意到我与陈诺的对话，我竟然倍感庆幸，像是与陈诺拥有了小秘密，使得我们间的距离更加靠近了。是何时留意起眼前的少年的？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拥抱？第一晚互道晚安？还是他赶上那辆车后的对视？我记得，对视的那一瞬间，时间是静止的，仿佛车上的人都蒸发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对方。此后一点一滴的交集也都被放大了一般，快速填充着我原本被不久留的过客掏空了的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眼万年？

　　这才意识到，我与陈诺早已模糊了友谊的界限。

　　过了今晚就是异世第六日，林涛他们已经第七日，最后一天了。我不知道现在的他们怀揣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也应该与我差不多。七日绝的诅咒紧追不舍，现在就快赶上我们的步伐，失了之前的交迫，我们实在束手无策，既然来势汹汹且势不可挡，何不坦然接受，珍惜这最后的一分一秒，让内心平静，感受依然潮湿的空气，与那束温暖着的光亮。眼前的一草一木都变得珍贵起来，直到失去近了，才懊悔以前的不珍惜。人生嘛，本就是矛盾着的，于是我连懊悔都一并平息。

　　林涛与徐琳静彼此依偎着，王子豪显得有点孤独，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空洞着，定是在怀念那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与那一个个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吧。

　　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安静总能将时间调慢。我们享受着此刻的清闲，看眼前的柴火噼里啪啦，火星四射，如被赋予了生命，蓬勃着，激昂着……

　　睡意侵袭，我拉了拉毛毯准备睡去，忽然觉得林涛在扯动我的衣角，于是转头，眼前的他一副警觉的样子，旁边的徐琳静也坐得笔直，王子豪冲我比了个“嘘”，于是我赶忙侧耳倾听。对面的林子里响起十分细微的窸窣声，且节奏不一致，像是两种节奏穿插在一起，我在揣测是否是那只野化了的恶猫又来了，但听这声音，估计是体形更为庞大的动物，而且不止一个。我们四人面面相觑，神色紧张，于是彼此挨近，温暖是能赶跑一些恐惧的。

　　窸窣声不断，但移动的速度很慢，我们在考虑是否要起身离开，但考虑到一般野兽是惧火的，所以眼前的篝火兴许能起到保命的作用，于是暂时保持原地不动。我想推醒陈诺，但他似是陷入了昏迷，怎么摇都摇不醒，我逐渐有点慌乱了，赶忙将他的手架在脖子上，为等会儿的跑路做准备。

　　窸窣声近了，大概五十米远，我们是在明处，所以依然没有办法辨认出暗处到底是何东西，只能凭借声音来判断大体形态与间距。除却窸窣声，我捕获到了一些碎乱的声音，像是人的交谈，于是我赶忙给了林涛一个眼神，他立刻点点头，表示也听见了。难道，是野人？我吓坏了，恐惧迅速占据了我的大脑。虽然自己时日不多，但也不能死得那么惨吧，我咽了口口水，浑身战栗着盯着前方的林子，只是一片漆黑。

　　大概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窸窣声变得飞快，它们开始奔跑了，正向我们疾驰而来。林涛和王子豪闻声，嗖的站了起来，尽量做好接架的准备。近了！近了！瞬间！两团瘦长的黑影出现！还未等我看清，王子豪就冲了过去，抱住了一团较小的黑影，我就要尖叫起来，徐琳静反倒抢先了一步：“廖晨！”我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悬着的心也随之落地，那么，另一团黑影又是谁呢？正当我想要探身看清楚，却听见挡在前面的林涛轻轻念叨了一声“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