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篝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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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诺的声音像那团篝火,在微风中摆动,不跋扈不嚣张,兀自柔弱着……

  我六七岁,一个下雪的夜晚,外婆接了个电话,神色凝重,她只是在电话这头“恩,恩,恩”,我无法从这番回答里知道什么讯息。挂了电话,她捂着嘴,两眼盯着我,我看到她眼里有泪光。然后她去了厨房,叮叮咚咚响,是炒菜声,我听见油滋啦滋啦地尖叫,随后便飘出了饭菜香,那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她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告诉我第二天才能吃,便转身抓了件外套出门。

  第二天起来,家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大声呼唤着爸妈和外婆,冷清得只剩回响,他们不在,一整天都不在,此后的一周都不在。学校正放寒假,外头又下着大雪,我在家里无聊。一打开电视,都是春晚的回放,动画片也是放了又放的葫芦兄弟。我没事干,趴在窗边,在玻璃上抹出一个圆,看外头的行人。他们都神采奕奕,兴高采烈,手里或提着油,或捧着水果篮,互相交头接耳。门外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堆雪人,穿着红彤彤的新衣服,口袋里的红包露出半截。每次年后开学,大家都会比自己收到的红包数,我永远是输的那个,因为家里就只有外婆和爸妈,他们说亲戚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去不到,所以我只能从外婆那里拿,外婆的红包总是很大个,厚厚的,沉甸甸的,里面塞了毛爷爷和许多水果糖,甚是欢喜,我坚信,他们收到的红包肯定没我外婆给的厚。

  我想出门和他们一块儿玩,见识见识我的搭建功力,我可是搭积木能手,雪人能难倒我?但是门锁住了,我开不开,所以只能在屋里头转悠,爬爬橱柜,翻翻抽屉,把积木搭了拆,拆了搭,然后就饿了,没到饭点,所以偷偷地取了慌忙塞嘴里,其实根本就没人看见。如此“忙碌”到晚上,我怕黑,所以留了灯上床睡觉,把被子蒙到头顶。很晚很晚,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门开了,有人进了屋,帮我把被子盖好,关了灯,然后又是一阵叮叮咚咚,滋滋啦啦。第二天起来,桌上便有了好吃的,凉透在那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养过的小狗,名叫豆子,套房里头不让养狗,所以只能关在楼下的小间。外婆也是像现在这样,早晨和傍晚的时候去喂一次,就关上了门。晚上常常能听到它扒门的声音,呜呜呜地叫,我觉得它是在哭。有一次开门,外婆刚把碗放下,它就跑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过,我们找了它很久,我也哭了很久,所以大家一个劲儿的哄我。然而我现在却连小狗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只是偶尔会在嘴边溜过豆子这个名字,心就会突然提一下。所以我决定以后养小动物,都不取名,取了名就容易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

  就这样过了一周,一天早上起来,我终于又见到了外婆,她老了很多,头发变成了白色,像那窗外的雪,我开心地过去抱住她,久违的温暖。她抬头看着我,边哭边笑。然后她给我穿上新衣服,带着我去了医院。医院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妈妈却很喜欢,她说那是消毒水的,干净的味道。我跟着外婆进了一间房子,看见爸爸妈妈的嘴上都带着透明面罩,旁边还有台机器在安静地划线。医院不管何时都是白色和天蓝色,就连过年都是,我觉得身上莫名的凉。外婆告诉爸妈说我来了,于是妈妈很缓地伸出手,眼睛微微睁着。我过去抓住她,她很用力地捏着,眼角留下一行液体,于是我也跟着流了泪,不知是因为手心太疼还是心里难受。然后机器突然滴滴滴的叫起来,我被领到了外头,一群医生和护士像受了惊的猫,猛地冲了进去……

  又过了几天,外婆给了我一束黄色和白色的菊花,她要我冲着两块灰色的大方石头叫爸爸妈妈。然后她跟我讲,我的爸妈乘了小汽车去了亲戚那儿,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外婆,她对我尽可能的好,她想要把我爸妈的爱都补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依然不可避免地懂了,爸妈那晚是出了车祸。不过唯一幸运的是,我妈是在自己喜欢的消毒水味道中逝去的。和豆子一样,年少的记忆淡去,我也逐渐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只在睡梦里忆起两只手,分别拉着两个高大的影子,很温暖,我在中间蹦蹦跳跳,开心地笑着。醒来后那份温暖又都消失了,只是觉得胃里空落落的,仅铭记“爸妈”的称谓。

  外婆的话变少了,她常常拿出那本厚牛皮纸包的相册,十分小心翼翼地翻着,像抚摸婴儿的脸蛋,然后背着我偷偷擦眼泪,其实我都知道,因为她哭过后眼下的皱纹会泛红,显得那一道道沟壑更加明显。我也会在她身边安静地看那些照片,照片始于妈妈五岁的时候,从此每年过年都会照一张全家福,说是全家福,但从来都只有妈妈和外婆两个人,直到我妈二十四岁,身边有了爸爸,二十五岁,又有了我,照片一下子变得丰满起来。爸妈去世后,我们便不再去照相馆了,彼此都不提起,以免落得伤心。以前我常常问起外公的事,她也只是回答说去了远方,但和说亲戚时的语气不同,她很坚定,仿佛那个远方当真存在一样。于是有一次我又问起,她依然如此坚定,和小时候隐瞒亲戚的离去,爸妈的离去时都不同。我竟然有些信以为真了,不知是她老糊涂了,还是我厌倦了眼前的现实。

  她最辛苦的,是我高考那段时间,每晚都端来牛奶和水果。我常常要熬夜温书到凌晨的,我的台灯灭了,客厅的灯才跟着熄了,那一小段时间间隙,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那光是我的学习动力。老人本该早早睡下,却一直默默陪着我,我是感激的,这份感激又是苦涩却无力的。早上起来,雷打不动的早餐,外婆做好了摆在桌上,自己出门遛弯儿去了,应该是不想我瞧见她眼里的疲倦。其实我知道,都知道。

  大学,我选了离家近的,没有去自己憧憬已久的象牙塔,我牵挂老人。

  她衰老得很快,几乎是一天天的佝偻下去,拿东西的手总是颤抖得厉害,记性也大不如前了,常常刚放下的东西,便忘了在哪儿,总是东找找,西找找,怒气冲冲的。她是在不服气自己的衰老,不服气自己的不中用。所以她一度成了个愤怒的小老太婆,我做事也得小心翼翼,尽可能每周都回去拜访她,乘两个小时的车,跨过整个城市。如果第八天没瞧见我的人影儿,她定是一个电话催过来的。后来她屈服了,屈服于生命的规律。东西丢了便让它丢了去,不再一个劲儿地想要找回来了,我便常常调侃她,她便回答:“丢了的东西自己会出来的,你越找,它们越不出来。得顺其自然,强求不得。”我感叹眼瞧这位小老太太的豁达,她是真的在跟着时间的脚步走了,一分一秒,我看得出生命的流逝。她常常打盹儿,也不爱去遛弯儿了,因为有一次忘了回家的路。她依然做饭做菜,但经常忘记放盐或是放过盐又加了一次,所以味道往往不太好,好在她的味觉已经退化了,而我的演技也还算过得去,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我相比于以前反倒更愿意陪着她了。她睡着的时候像只老花猫,呼噜呼噜的,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一般是我爸妈的名字,渐渐地,她更常提起一个我不曾听过的人名。

  有一次我问她,那是谁,她惊诧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说,那是我外公的名字。所以又一次的,我问起外公,于是她终于不再隐瞒了……

  熬到我大三,她最终还是熬不住了。

  我挤了一路的公车回家,到家后发现她在沙发上躺着,睡得很安静,没有一丝咕噜声,桌上没有像以往那样摆满饭菜,我有点懵,然后摆钟响了,声音很大,把我震醒了,我一把冲上前去探她的气,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身子冰凉,僵硬在那儿。我叫了救护车,做最后无用的挣扎。

  那天我带了三束黄白色的菊花,像小时候那样捧在怀里,一束给爸爸,一束给妈妈,还有一束,给了外婆,灰色的大方石,很新,但天下着雨,我于是把伞留在了那儿,外婆有关节炎,不禁湿气袭身的,然后自己淋雨回了家。

  回家后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我依然未从外婆的逝世中反应过来。家里很冷清,于是打开电视,吵一吵去去内心的凄凉。然后便瞥见了沙发底下的一张照片,白色花边,十分老旧,照片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瞅那笑脸定是外婆。她手挽着一个瘦高的少年,也是笑脸盈盈。我翻过照片,背面写了外公的名字,外婆定是想在最后一刻握紧他吧,那个她默默牵挂了一生的人。

  我翻看这张照片许久,许久,久到每一丝纹路都足以瞧遍,然后我见到他们身后的巨石,上面依稀两个字: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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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井杉鲤

分类:悬疑灵异

状态: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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