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寻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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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猫在落满枯树叶的野草堆里钻来钻去，雾气打湿了它的皮毛，显得骨瘦嶙峋。

　　只见它一个猛子扎进草里，消失了。徇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鼓起的小球在地表游来游去，不一会儿，探出一只脏兮兮的小脑袋，东张西望。偶尔遇到一些莫名的生物，隐藏的野性被激发出来，蹑手蹑脚地接近，进入狩猎范围后，一个跃起，呼噜着，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了它许久，心绪也随它一并玩去了，暂时抛却了那堆烦人事。猫玩累了，好奇地盯着我，头一歪，叫唤了一声，甜腻到心头，我朝它张开双手，却把它给惊跑了。苦笑。我和猫一直是无缘的。

　　既是扫兴，又何必久留，于是拉了陈诺回屋。

　　听葛大爷说，近来发生过山体滑坡。那是下暴雨的夜晚，睡得正熟的老人被响的震天的轰隆声给惊醒。那声是从山后头发出来的，紧随着一片哗啦声，似是天塌下来。等第二天雨停彻底了，大爷想过去关切一下情况如何，可走出没多久，却是连原先的路也给冲没了。

　　路没了可以再找，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我让林涛和徐琳静他们再在老人这儿休息会儿，自己和陈诺先回旅舍备些补给。

　　来得匆忙，也没带包，于是借了隔壁“陈诺”的旅行包装了水和饼干，再去小吃街买了些面包和巧克力，觉着还是不够。于是又向张大爷借了两条小毛毯，将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就快扣不起扣子，这才停了手。陈诺背着包，在我前边一声不吭地走，重得大汗淋漓。

　　再次回到葛大爷那儿时，发现徐琳静已经起了，气色好了许多。她见我们进屋，略带兴奋地提议可以出发了，我反倒有点犹豫。林涛瞧见我的神色，说是再拖也不是法子，早点回去早点省心。于是向老人道谢作别。老人满是担心，从那破旧的箱子里翻出个布袋子，装了满满的熟花生硬塞给我们。枉费多次推辞，我们携着老人的善良出门，他站在屋外目送我们远去，直到消失在转弯口。

　　转过弯才发现，这山后头全然一番新天地。雾都本就身处高势，得益于群峰中的小盆地，而后山又是山堆里最高的那座。我们现在正位于后山的后山，深深的峡谷似是被刀劈开，稍微探个头都觉着要化作飞鸟落下去。大雾沉浸在峡谷中，不清底下为何景，是怪石嶙峋，还是滔滔河水，皆不得而知，仅是一味地发着黑。我们贴着山壁走，尽力不扭头往下看。路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子不时拦住去路，只得屏着呼吸跨过去，可不能给绊了，这一绊，指不定要滚落到哪里去。

　　我们好不容易越过最边上的路段，终于又回归了树林的怀抱，感到莫名的熟悉与亲切。这里多是松树，地上到处都有空了壳的松果儿，常青的针叶倒是在这浓浓秋意里生机勃勃。因为当年的路已经冲毁，所以我们只能另辟蹊径，从上头绕到下面去。地势越高，路就越陡。植被愈加低矮，手头很难有能抓牢的东西。石头越来越大块，凸起在地表，在这细雨和游雾中，湿滑的厉害。三个男生轮流背着包，一个累了，便换作另一个，也算是有规划的行进着。

　　不时有涓流横在路上，不宽，一脚就能跨过去，山里不乏泉水的叮咚。细密的雨在树上形成水珠，又被众人密集的脚步给踏落下来，滴落在身上，那力道，正好打湿我们的头发与衣服。

　　正所谓上坡容易下坡难，一个不下心就会滑倒。林涛背着包，重心不好抓，滑倒后滚下去好远，撞到一棵算是坚实的树才停下，树叶与水珠砸了一身。他也算是捡回一条命，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我们加快了步子，连跑带滑地赶到他身边，还好，只是轻微的擦伤。稍作休息便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前边的植被全没了影，露出黄黑色的土层，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皮，赤裸在那里。到处都是巨大的石块和折断压垮的树段。眼前这块地方相对较平坦，所以泥流到这儿就基本结束了。滑坡不很严重，冲落下来的泥土并没有将这块平台完全覆盖住，远看像一条细长的固体瀑布。离老人指示的地方不远了。我们沿着泥土相对较少的路边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里挣扎。

　　廖晨没踩稳，一个趔趄，慌乱中扶住了身旁的石头，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但石头本就不牢靠，承受不住廖晨突然砸落下来的重力，摇晃着滚落下山去，廖晨也顺势往下跌，一旁的徐琳静赶忙拉住她，将她从崖边拉了回来。那石头咕噜噜翻滚着，所到之处，又削去了地表好些皮，树木砸断的声音断断续续了许久。两个人吓软在地，徐琳静这一使劲让身体又有了反应。剧烈的咳嗽似是要将五脏六腑给掏出来，周围的黄泥沾满了点点血迹。我赶忙从包里翻出水和毛毯递给她，她颤抖着喷满了血的双手接过去。于是我们决定在这儿稍作停留。

　　王子豪似是发现了什么，叫我们过去。于是大家凑上去一瞧，是块漆成深红色的木头，人造的。不好的感觉隐隐作祟，我环顾四周，发现前边有个翘起的金属类器具。跑过去一看，是个铜制品，露出在泥外的只是它的其中一只脚，呈弧状。我抹去粘在上头的泥土。它的样子显现出来，似龙爪，又像狮脚。最后半露在泥外的那部分，依稀可辨是个狮头。这是个香炉。我突然意识到。

　　所以，我们已经到了。我环顾四周，庙的大体样子便可以模糊出来。四四方方的平台，隐藏在石头背后的砖块，四分五裂的瓦砾。

　　原来，那座庙现在就在我们脚下，在这一大堆烂泥里，然而四周已经一片狼藉。山体滑坡不偏不倚击中了这座弃庙，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全。据夜幕降临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便开了包补充能量，等待雾眼的现身，沉默中，竟渲染出末日审判般的气氛。

　　湿冷的空气把我硬生生地冻醒了，原来在等的那阵子，我累得睡了过去。睁眼瞧见周围一片漆黑，夜幕已经降临。其余人都在闲聊，雾非常浓重，看不清他们的具体位置，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碎杂的字眼。我睁大眼睛找寻雾眼，但只有单一的灰黑，以及硕大的黑影，那是属于巨石块的。细细摸索了一圈，愣是没找见。我问一直清醒着的徐琳静，有没有什么发现，她也摇摇头，继续迷茫地四处瞧着。也许是时间还没到吧。我挨着徐琳静，自我安慰。

　　又过了许久，温度降到人直打哆嗦，雨已经停干净了，只剩大雾浓得人透不过气来。灰黑，依旧是灰黑，并没有所谓的黑色的圆与我对视。我在黑暗中探来探去，不时被脚下的异物绊倒磕到，皮肤被划破，骨头与石头撞击，一次次疼痛击得我的头开始发晕，一阵比一阵剧烈。我摇摇欲坠，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呛得自己直犯恶心。终于，我被彻底绊倒了，整个人飞了出去，砸落在一块石头上，疼痛感有所延迟，然后便排山倒海般袭来。有人听到了我摔倒的声音，循声走过来，关切地问我，是林涛。他想将我扶起来，我动弹不得，想等那阵疼痛过去。

　　夜色深了，时至午夜。大家在荒郊野外睡意全无，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竖耳期待我们的回馈。我拖着剧痛的身子缓行，尽力睁眼寻那雾眼。山体滑坡就这么瞄准了一般击中这弃庙，难道这是天意？耐心与信心消磨殆尽，我依旧不见其影。

　　午夜过了，已是凌晨。早就越过了返世的时间。

　　我也终于走不动了，瘫倒在一块石头旁，苟延残喘，全身的疲惫与酸痛趁虚而入，将已丢了信念的我蚕食干净。廖晨过来轻声问我，找见雾眼了没，我瞅着她在夜色中发亮的眼，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声不吭。廖晨急了，晃动着我的肩膀，越来越用力，她知道答案，但是不肯接受，所以她在抵抗，在我身上挣扎。陈诺赶忙冲上来，将廖晨从我身上扯开，廖晨不着力，摔倒在一边，头磕到了石头。王子豪见了，一把拉过陈诺，冲他脸上一记重拳，陈诺恍了神，王子豪不依不挠，跳到他身上揍。林涛捂着肚子将他两拉开。场面好乱，我疲倦地闭上了眼。

　　一阵混杂的叫骂声，徐琳静突然尖叫起来，撕心裂肺：“我们没找到雾眼！我们都得死！打吧！打啊！用力打！”然后是一阵抽搐的笑声。大家都不动了。真的累了。

　　也算是见过许多沧海桑田，旧恋，老友，血亲。即使以前的积累再深厚，也抵不过造化弄人。时间呐，真是个厉害的玩意儿。但这一些伤痕只会让你疼一阵子，因为自己最终也会从了时间的安排，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不是原谅，是忘却。可而今，眼下的这幅沧海桑田，却能取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