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三月天,正是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的好时节。陈四公子在院子里折了支桃花,上面还带着水莹莹的露珠,挑了帘子进屋时,恰好看见知桃淡扫峨眉,对镜梳妆,不禁在门口驻足半晌,心下想,好一幅美人懒起晨妆图。
知桃菱唇半张:“公子今日不是应去沈园和众举子探讨社论文章? 这会也该用早膳了,让知桃去做碗碧梗粥可好?”
“不妨事,秋闱刚过,你当他们真有心日日醉心国事,不过是沈六他们寻个由头凑在一起讲些奇闻异事,偶尔吟个酸诗罢了,没意思的紧。” 言罢,将桃花放在桌上,眼波一转 “哪有我的知桃人比花娇呢?这些个凡尘俗事都不及你的眼角眉梢……”
话音刚落,就搂了一怀的温香软玉,贪欢半晌………
知桃进府已有月余。说来也巧,有日陈四公子晚归,在暗巷里救下险些被贼人欺凌的她,知晓她无依无靠便带她回府,赞她容华艳若桃李,便唤做知桃,日日欢好,连那翠红楼也再没去过。府里的丫鬟婆子都红了眼得妒忌,奈何自己没有知桃的花容月貌、拂柳腰,只能暗地里啐一口狐媚子。
这边厢沈六爷派人来催了三次,陈四公子才起身梳洗,到了沈园已近午时,坐了一时半刻便觉乏累直想打道回府,却被沈六爷拉到了水榭中央。陈四公子正不解,顺着沈六的目光,一众举子正说着奇闻异事,心下道并无甚稀奇,再定睛一瞧,只见几个生面孔中有一个着绮绣蓝衫的小生别样清秀,一双潋滟大眼藏不住的风华,陈四公子了然于心,便端了杯茶,施施然坐下。
只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方子文吐沫横飞:“ 陈员外本以为得了个美人,哪知是个画皮鬼,看见皮囊下骨架森森,吓得三魂也没了七魄,年前陈府破败,我听闻就是这个由头,想这画皮鬼还是何等恐怖毒辣!” 听的众人纷纷咋舌。
“方兄此番言论,小生不敢苟同。” 陈四公子放下茶盏便开了口:“ 我听闻陈员外五十有余,仗着万贯家财为老不尊,为人粗暴,性好淫虐,良家子也祸害了不少,更别提府里丫鬟姬妾 。女子生来应被怜惜,若是人间真有鬼怪,我倒觉得此举算是替天行道。 世间女子大多性子温柔,即便化作鬼魂,也定是凄婉可怜,何来恐怖毒辣之说。 ” 语闭,定睛望了望那绮绣蓝衫,见那妙人眼中璀璀生辉, 陈四公子思付,这步棋下对了。
约到未时,众人散去。见那蓝衫妙人一步三回头的上了佟府马车,沈六爷便随陈四公子去了陈府。 这边厢刚坐下,知桃就端上了果馔点心。沈六爷眼睛追着知桃的衣角出了门,打趣道: “ 陈贤弟好生福气,有知桃这等姿色的佳人常伴身侧,红袖添香!”
陈四公子白日里瞧了那绮绣蓝衫的妙人,回府再见知桃,依旧桃花面,也频低柳叶眉,心下却觉得缺了味道,有些不以为然了。 便道: “ 沈兄谬赞,世间女子最易动心痴情 ,情动便关心则乱,即洗手作羹汤,又牵挂良人衣食住行,整颗心都舍了,反倒沾染世俗气,得到了手,也就没甚么滋味了。” 说完,又急忙问道:“ 不说这些没用的, 沈兄快给我讲白日里那着蓝衫的佳人 ?”
沈六爷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 她来时拿的佟府拜贴,佟公子我是见过的,哪里是这个模样,心想着定是她拿了兄长的拜贴跑来凑热闹,早听闻佟府小姐有倾城貌,没想到还是个有趣的姑娘。愚兄想到佟老爷曾是翰林院大学士,贤弟业已秋闱中举,若能得佟老爷与佟小姐青睐,想来次年上京会试,这仕途还有不顺的道理? 便差人三番两次的来催你 , 才可算把你盼来了沈园。 那番言语看来也甚得佟小姐欢心, 贤弟可以静候佳音,等着消受美人恩了 ”
听闻此话,陈四公子大喜过望,忙道:“ 佟小姐风光灼华更胜桃夭,确有倾城之貌,加之佟老爷京中人脉……沈兄真帮了小弟大忙了,不知何以为报,沈兄但说无妨! ”
沈六爷不动声色的拿起玉碟中果馔,“ 不知知桃姑娘做的这点心叫个什么名儿?”
“这果馔状若佛手,柔腻香甜,唤做‘红酥手‘。 ”
“愚兄无心其他,只是不知,可否尝尝这红酥手? ”
当晚,一方软轿就将不明就里的知桃抬进了沈园。
隔日,佟府差人来报,说是佟老爷邀陈四公子过府一叙。
五日后,陈四公子请了扬州城最有名的媒婆去佟府提亲。
接下来便是行聘下定,陈四公子想起有日子没见沈六时已过了好几日 , 只听方子文等人说沈六爷得了个美貌佳人,宠爱异常,有好几日未曾出门了。
是夜,陈四公子白日里忙着请人问名纳吉,身子乏累便准备早早歇下, 还未除了靴子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瞧,皎洁月光下俏生生立在门口的竟是知桃。陈四公子握住知桃微凉指尖,相对无言,只觉得许久未见的知桃容颜娇艳,更胜从前,二话不说拥了入怀,一夜春宵………
午夜梦回,风凉入夜,陈四公子没来由的觉得冷,许是窗户忘了关?又懒得起身察看,刚想继续酣然入梦,只觉得觉得颈侧冰凉,不禁睁眼侧脸,这一瞧不打紧,全身汗毛直竖,惊得他肝胆俱裂、丧胆游魂!
只因身侧绣枕上枕着的竟是一副黑发骷髅!
瞠目结舌间,那森然骨架缓缓立起来站在床前,陈四公子惊惶万状,半个字也喊不出来,这骷髅竟张口了 : “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公子常拿这句比作知桃的,公子忘了吗 ? ”
陈四公子半句也听不进去 ,只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目眦欲裂……
“只是公子忘了后两句了,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那骷髅缓缓抬起手,那还能叫做手吗? 竟是想抚上他的脸庞, 陈四公子噤若寒蝉,毛骨悚然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骨架子,终于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 桃花非命薄,只恨东风误。 听闻这世间 ‘情’ 字最轻, 我原是信得,遇见你才不信, 怎知你也负我 …… 公子, 这世间再无知桃了………… ”
扬州城五月天,桃花已谢,却是芍药绽红绡,笆篱织青锁的好时节。 方子文在书画摊上吐沫横飞: “ 骨女,是生前被人欺凌、蹂躏的女子,愤恨而已后,化为厉鬼,因为只剩下一身骨头,便用人皮伪装自己,也叫画皮鬼! 我听闻沈六爷和陈四公子都是碰上画皮鬼了! 所以才被吓得一疯一死! !”
“ 公子这话,倒是跟真真瞧见了似的”
方子文循声望去, 见是一女子怀抱芍药花掩面偷笑, 再定睛一瞧,此女人比花娇,容颜更胜赤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