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思午睡醒来时,窗外春色正好,盛放的重瓣垂丝海棠那朵朵胭脂色的花瓣微微低垂着脸,远看犹如彤云密布,柔蔓袅袅更恰似不胜凉风的娇羞。沈思思不禁低吟:“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 兰心见她醒了就立刻迎上来:“小主醒了也不叫奴婢,嘴里是在念什么呢? ” 她慢慢踱步到床前,嗅着香甜花香:“这诗前几句是说海棠的艳丽秀色直逼天界,我觉着后两句更好 ‘懒无气力仍春醉,睡起精神欲晓妆 ’。这是说海棠的娇柔之状好似少女酒醉之态,双颊羞红,明艳无力。” 兰心笑道:“ 这重瓣垂丝海棠是从前皇上命人从江浙一带移栽过来的,前几年总是长得不好,今年倒是开的这么好看,不过这个景咱们宫里也是独一份的,别处可都没有。 ”沈思思瞥她一眼,又走回了床榻:“ 你既也知道是‘从前’那还高兴什么个什么劲儿,这阖宮上下多少莺莺燕燕,最不缺的就是花儿啊朵儿的,一枝海棠能占多大分量。”看到兰心低头不说话了,沈思思便软了语气:“来伺候我梳妆吧。”
沈思思换了天水碧的云锦袍子,这缎子极其名贵,有“寸锦寸金”之称,又绚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故得名云锦。配上鬓间的血砗磲海棠鎏金步摇垂下红珠流苏穗子更是明丽不可方物。她用玫瑰百合萃的汁水净了手,兰心拿来珍珠香粉细细的扑满手上每一寸肌肤,再带上细长护甲,这便是真真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沈思思打扮得当,带着兰心往启祥宫走去。
到启祥宫时,皇上正巧与丽妃在用点心,沈思思进了屋静静行了礼。皇上抬头道:“沈嫔来了,坐下尝尝这桂花芋艿,朕吃着十分糯滑。”沈思思笑着应了,却并没动筷,望着丽妃说道:“ 臣妾是替徐贵人来谢丽妃姐姐的,徐妹妹近日却发现小公主头上脸上有些细如米粒的疮结,且痛痒热胀,幸好姐姐知道这是胎毒,昨日叫人送了上好的醉魂藤来,想来公主应快大好了。”丽妃年岁渐长,面容上却看不出岁数,仍是妩媚娇艳的样子,此刻嘴角含笑、榴齿含香更是芳容丽质。皇上闻言:“哦?是这样,那可多亏丽妃了,朕是不是应该赏你点什么?” 丽妃推辞:“ 臣妾是瞧着小公主玉雪可爱,自然不忍心让她受胎毒之苦,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万万不敢要陛下的赏赐。” 皇上便对沈嫔道:“你与徐贵人交好又比她早入宫,她初初生产完毕,万事你要多照拂她。”沈思思面上恭谨:“臣妾与徐妹妹是闺阁里的手帕交,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呢,定会好好照顾她。”说话间,瞧了一眼这一桌子的玉蝶珍馐,说道:“姐姐面前这碗燕窝雪梨羮好香,早听闻丽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技巧不一般,如今不用尝,一闻便知了。” 丽妃笑的温婉:“ 你闻着香我便叫下人再做一碗,热的更好吃些。” “那我再跟姐姐多讨一碗,让我带去与徐妹妹同吃,就不叨扰皇上和姐姐了。” 皇上看见沈嫔鬓间海棠步摇,垂下的红珠流苏随着她说着话在脸颊旁微微晃动,正好配着她眉目如画,一身云锦春色如许,便说:“ 朕听人说你宫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倒是比御花园的西府海棠还要好看,得了空我去你那里瞧瞧。”沈思思应了,便叫宫女接过小厨房送来的食盒去了徐贵人的槿月阁。
徐贵人两个月前刚刚生下小公主,虽已将养了好些时日,人参鹿茸、冬虫夏草那些补品更是什么名贵用什么。但如今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更添娴静柔弱、惹人怜爱的病美人之态。她看见沈嫔进了屋,就忙掀开被子要从床上起身。沈思思急着劝阻:“ 妹妹不要起来了,我坐到床边跟你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帮她加了个枕头,又细心按了背角。徐贵人笑盈盈的问:“ 姐姐又提了什么好东西来看我?” 沈思思从食盒里拿出那碗燕窝雪梨羮,“ 丽妃娘娘那里的好东西,一进屋你就闻到香味了吧? 我帮你试试温度,若是凉了可不准你吃。”说着葱白的手指握着玉勺便浅尝一口,徐贵人瞧见她小指上的宝石蓝珐琅护甲,上绘精致榴花与绿蔓思思绕绕,甲套细长微微弯曲,格外的精巧,便道:“ 姐姐的护甲好漂亮,我看着这个比旁的那些全金全银的都要清雅些。”沈思思一笑,正要开口,不料腹间突然一痛,然后便是一阵钻心蚀骨的疼,整个人更是转瞬间便直直的从床榻边栽倒在地上。徐贵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几乎吓破了胆,大声呼叫着门外宫女.......
沈思思躺在槿月阁侧殿的床上,胃里正是冰火两重天的闹腾着,一会冰凉一会烧灼,脑袋里更沉得发疼几近昏厥,但又一会儿便反射性的起来呕一次,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软软的趴在床边。皇上端坐在正殿,皱眉问道:“ 好好的怎么中了夹竹桃的毒,太医说沈嫔服用极少且救治及时,所幸于性命无虞,但是也少不了一番折腾。” 徐贵人跪在下方泪水连连:“ 臣妾也不知道,姐姐只是坐下陪臣妾说了两句话,便......”突然,她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姐姐喝了一碗丽妃娘娘宫里带来的燕窝雪梨羮,说是帮臣妾试试温度,喝了一口就倒下了,皇上!是有人要害臣妾,没想到错害了姐姐啊!” 望着徐贵人梨花带雨,锥心疾首的样子,皇上眯着眼睛说道:“夹竹桃是丽妃宫里的花。” 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大声呼喊着:“娘娘,娘娘!” 皇上一皱眉,身边的首领太监立刻上前狠狠地抽了刚跑进来的小太监一巴掌:“ 不要命了!皇上跟前大声喧哗做什么!”那小太监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呆了一下,立刻哭丧着脸:“ 公主的乳母说 ,小公主怕是不好了。” 徐贵人闻言,立刻晕了过去。
太医院院使与左、右两院判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说:“ 皇上,我们已细细查验了公主的饮食衣物等,最后发现.....发现......是用来治胎毒的醉魂藤有问题,上面被浸了夹竹桃的毒液,前几日丽妃娘娘的宫人从太医院要了醉魂藤,只是,原本从太医院拿出来的定是无毒的啊!”皇上的手紧紧握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公主现在如何!” “微臣已经尽力救治,但公主年岁太小,又不知道进食了多少毒物,因此怕是.......怕是......” 皇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声喊道:“ 给朕去救!快去救!” 几位太医道了声“微臣遵旨”便屁滚尿流的逃了出去。
这时,徐贵人悠悠转醒,一脸泪痕的哭诉:“ 皇上,丽妃娘娘好狠的心,不仅想害死臣妾,连孩子也不放过。” 皇上一言不发,眼望天空,目光不知飘向何处,终于,他唤了首领太监:“ 传朕的旨意,把丽妃废入冷宫!”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 “皇上不可!”,便见到沈嫔扶着门框站在眼前,却又立刻软软的滑下来瘫坐在门槛上。皇上问道:“ 你余毒未清,跑出来做什么,快躺回去。” 沈思思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说道:“ 皇上不可把丽妃娘娘打入冷宫,自从皇后仙逝以来,丽妃娘娘摄六宫事,手眼通天,不知道每个宫里有多少她的忠仆,但怕是苦于多年无子,因此心怀鬼胎。若她去了冷宫,暗中吩咐她的旧仆继续残害嫔妃,杀害皇嗣该如何是好,请皇上三思!”
皇上正在殿中来回踱步,沉思着。太医院院使跌跌撞撞的跑进屋打破平静,他扑通跪下说了声:“ 微臣无能,公主薨了。” 皇上狠狠地摔了手中的和田玉珠串,那珠串中各个珠子晶莹剔透,绿莹明澈,此刻都被掷在地上,破碎四散开来。徐贵妃更是两眼一抹黑,又昏厥过去。皇上重新坐下,说道:“ 丽妃赐白绫一条,宫里亲近些的下人全部刺死,那些打杂的就打发去做苦役,非死不得出。晓谕后宫,朕看看谁还敢在宫里兴风作浪!”
丽妃自缢已经一个月了,因着皇上的安抚,沈嫔与徐贵人得了不少赏赐,沈思思很快调养好了身体,但徐贵人自从失了孩子后整个人都憔悴不已。而且宫中不知从何时起便流传起闹鬼的传闻,说丽妃化作缢鬼在夜里游荡,披散着头发瞪着赤红的双眼,还吐出一条一尺多长的血舌头,这类传言在太监宫女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屡禁不止。
“ 我听说你近来总是夜不安枕,时常惊醒,瞧你眼圈下这一片青灰的,看来传言非虚了。”徐贵人瞧着坐在床边的沈嫔,她一身粉紫色的锦裙,上面的杏花层层渲染渐变,头上簪着许多玫瑰色碧玺珠子,映衬着一脸的好气色,徐贵人反射性的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答道:“ 我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这些个夜里想起我的孩子便难免伤心,她还那么小,降生不过两月,连句娘都不会叫就无辜的丧了命,教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沈嫔唤过兰心,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玉色夹纱香枕,对着徐贵人说:“ 这是我叫兰心做的香枕,里面是晒干的百合和甘菊。百合养阴润肺、清心安神,对你的失眠多梦是最好的了,甘菊还可清头目、祛邪秽。妹妹天天枕着这香枕睡觉,便可睡得安稳了。” 徐贵人轻轻一嗅,莞尔一笑:“ 好香呢,兰心的手艺真好,针脚细的都看不见。” 抚着手下香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蹙了那两条柳叶眉:“对了,姐姐可听到宫中的那些传闻,许多人说看见了丽妃死不瞑目化作缢鬼,舌头伸出来那么长在夜晚满街游荡呢,” 沈嫔捉住她的手,牢牢的握着:“ 你别瞎想,丽妃她多年无子,便心怀鬼胎的来害你和小公主,她是死有余辜,何况又是我劝皇上刺死她的,与你何干,皇上那样的多情种,记挂着丽妃多年侍奉的情分,若是放她在冷宫,难保哪日让她得了机会又蹦出来兴风作浪,到时你与我便都难逃一死了,事已至此,大不了让她来找我索命!” 徐贵人连忙捂住沈嫔的嘴:“姐姐言重了,只是我听说缢鬼是喜欢缠在有求死之心的人身边的,她若是来找我也好,便让我早些去与我的孩子团聚,省着她自己在底下孤单单的,受人欺凌。” 沈嫔听见这话便急了,声调不由得高了几度:“你说的什么傻话,好好地说那些死啊活啊的做什么!” 见她动气,徐贵人褪去了一脸哀戚之色,忙劝道:“我只瞎说的,姐姐别动气。这几日皇上都陪着我的,他说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这样想来我便也宽心了。” 沈嫔松了口气:“如此便好,这香枕你要日日枕着,慢慢的就会夜夜安眠了。”
沈思思回了凝香殿便拄着胳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兰心和叶芝两个人打打闹闹、欢欢喜喜的从院子里进屋来时,才打断她的思绪。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叶芝嘴快,说道:“咱们院子里飞来好多蝴蝶呢,小主不如去扑蝶吧?,”沈嫔了无兴致,又恢复了发呆的样子,低语道:“小苑莺歌歇,长门蝶舞多。眼看春又去,翠辇不曾过。春天都要尽了,再好看的蝴蝶有什么用呢?” 叶芝还想再说,兰心急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叶芝便不再说话了,二人退下。
如此平静了四五日。一日午后,沈思思望着窗外海棠,唤来了兰心:“ 你手艺好,绣两个香囊吧。” 兰心顺从的点了头,问道:“不知小主想要什么图案,什么香料?”沈思思不假思索地说:“ 前几日做香枕剩下的的百合与甘菊还在吧,百合的做凌霄花样,甘菊的做团龙密纹,可记住了?” 兰心正要答话,宫里的小太监进来了,跪下说道:“娘娘,徐贵人殁了。”话音刚落,沈嫔不由自主的虚晃了两下身形,险些栽倒,兰心眼明手快的冲上去扶住了她。沈思思早已潸然泪下,她无知无觉的一手抚额,一边叫着:“快扶我去启祥宫!”
徐贵人自缢身亡后,沈嫔日日泪流满面,哀痛不已,这样情真意切的姐妹之情不仅让皇上也动容,倒是时常来凝香殿看她。一日清晨,皇上刚走,叶芝正在给沈嫔梳妆,她拿着两个簪子在沈嫔头上比了比,问道:“ 娘娘今日戴这的纹浮雕花镂空银簪还是这个嵌红宝石的并蒂海棠金簪?”沈思思对镜细细的画了蝶翅眉,漫不经心的答:“红宝石的海棠金簪把!” 叶芝抿了嘴笑:“ 小主从前总说这个金贵,戴起来怕被人说招摇的,今日怎么带了,是不是皇上说小主戴着海棠的好看呀?”说着,还故意往前一步瞧了瞧沈嫔身上水绿海棠的裙子,饶是入宫多年的沈思思也不禁红了脸,但还是佯怒道:“ 你这臭丫头还敢打趣起主子来了,前几日我听见你咳嗽了几声,现在可好了?有没有吃药?” 叶芝还是笑眯眯的:“ 主子,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有兰心在,我还要吃什么药呀,” 沈思思狐疑:“有兰心为何就不需吃药了?”
叶芝一边给沈嫔簪花一边答道:“ 兰心入宫以前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熟知药性,她教我呀把那梨子的梨核挖出来,塞入花椒和冰糖,隔着水蒸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吃梨喝汤。我想着这总比喝那苦汤药要好的,就吃了两个,没想到咳嗽就简简单单给治好了。” 沈嫔挑眉问道:“哦?还有这等好法子,我还不知道兰心这么厉害呢。” 正在收拾床铺的兰心急忙说道:“ 娘娘别听叶芝瞎说,我七岁时家里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卖身入宫当了奴才,哪里算得上熟知药性呢,只不过粗粗听说过几个偏方而已。” 沈嫔梳好了妆,说道:“晚上皇上来用晚膳,你们早些准备着吧!” 二人称是。
晚上皇上来时,眉头是紧锁的,沈嫔见状忙奉上热茶又温婉问道:“ 皇上怎么了?眉毛都打结了。” 皇上揉了揉眉心说道:“ 别提了,还不是朝廷上那些老学究,因着南方洪水的事吵得朕心烦。”说罢,他饮了一口茶,惊奇地问:“ 这是什么茶? 朕尝着格外清甜爽口。” “ 回皇上,这是清柚茶,将柚子果肉放置于绿茶内并细细盖罐包扎,然后要放置于阴凉处1年以上,方可取茶叶冲服。” 皇上欣慰的说:“难为你细心费这样一般功夫,朕最近总觉得眼睛不舒服,脑袋里也一片混沌,喝了这茶才舒心不少。” 沈嫔听完这句,连忙说道:“ 皇上定是日夜批阅奏折累了眼,日前我着人做了甘菊香囊,甘菊用来清脑明目是最好的了。” 又唤叶芝叫兰心把香囊奉上来。
兰心来时,举着的托盘里竟有两个香囊,皇上狐疑的问道:“ 这绣着凌霄花的绯色香囊也是给朕的吗?这个花样和颜色看起来像是女子的。” 不等沈嫔张口,兰心便说话了:“ 这凌霄花的香囊是奴婢绣给徐贵人的,听闻贵人夜不安枕,便在香囊里放了百合,希望贵人能够睡得香一些,谁想到奴婢还没绣好......” 说着眼中便有大滴的泪水滑落,陪着一双雾气朦胧的大眼,更显楚楚可怜之态,皇上同时面容染上一丝愁绪,兰心跪下,说道:“皇上恕罪,奴婢让皇上想起伤心事了,奴婢该罚,只求皇上不要嫌弃这甘菊香囊,这香囊里的甘菊是奴婢亲手所制,定能让皇上明目清脑,若是皇上好了,奴婢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皇上轻轻扶起她,又用手挑起兰心小巧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心两颊染着红云,羞涩的说:“奴婢叫兰心,蕙质兰心的兰心。”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你好好活着等朕还你青玉案吧! ” 说完,皇上拿起那团龙密纹的甘菊香囊,转身哈哈笑着出了凝香殿的大门。
天刚擦黑的时候,召兰心去养心殿侍寝的旨意就下来了。
沈嫔望着对面已经梳洗打扮好的兰心,没来由的不想抬头去看,心底里有丝又不想承认的自惭形秽,沈思思也不过27岁,正是一个女人迈向成熟美的时候,她也的确是美得,算得上是花容月貌,可是却觉得到底比不过17岁的兰心,那青翠欲滴的年纪才更重要。她问:“凤鸾春恩车都在门前了,你不出去,还来我屋里做什么?” 兰心盈盈跪倒,说:“奴婢再给娘娘行一次礼,等奴婢起身,便再不是奴婢了,便是和娘娘平起平坐的了。” 沈嫔嗤笑出声:“ 真是好笑,你入宫也有几年了吧?怎么得意忘形的半点规矩都不记得了?就算你再得宠,也不可能侍寝第二日就封嫔,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罢了,这位分是慢慢熬出来的,用你的青春、容貌、骨血一点一点熬出来的!”
说话间兰心已经从地上起身,露出颗颗珍珠般光洁的贝齿,浅笑着说:“ 娘娘说的对,我到底也是要感谢娘娘的,感谢娘娘不杀之恩。” 沈嫔冷着一张脸问:“此话何意?” “ 我是娘娘的宫女,从早上梳妆之时到晚膳这段时间,娘娘有的是方法要了奴婢的小命,在这后宫里要是想让一个小宫女无声无息的消失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可是娘娘放了奴婢,给了奴婢翻身的机会。奴婢怎么能不来谢一谢娘娘呢。” 沈嫔挑起嘴角冷笑:“ 你果真熟知药性,此刻我倒是后悔没杀你了。” 兰心冷静的答道:“ 我自然熟知药性,因此也熟知娘娘如何把夹竹桃的毒药涂在护甲上,再轻轻地在那碗燕窝雪梨羮上点那么一下下,还有那浸了毒的醉魂藤。至于最精彩的莫过于那百合香枕了,曼陀罗与晒干的凌霄花和百合花都极其相似,外观上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百合能够养阴润肺、清心安神,而曼陀罗却会让人产生幻觉,徐贵人本来已经因为小公主和丽妃的事而整日伤心优思,若是天天枕着这香枕,自然不日就会驾鹤西去,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与她姐妹情深的你,还会因此得到皇上的垂怜,娘娘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啊!”
“只可惜,娘娘算错了一步。”兰心直对着沈嫔的双眼,眼中无波无澜。“ 娘娘不知道我懂药材,因此也不知道因着我不忍心看徐贵妃无辜丧命,便偷偷换了香料,徐贵人天天枕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百合香枕呢。” 沈嫔片刻怔忪,疾言厉色的问:“我不信!是谁派你换药的!” 兰心仍是笑着:“虽说是主仆一心,可是主子娘娘没了心肝,奴婢却是不能的,学不来娘娘那样的狠毒心肠去害亲如姐妹的人。” 沈嫔扶了扶头上沉重的珠翠璎珞,慢声道:“你当这后宫里谁都是摘的干净的么?只怕那乾清宫的‘正大光明’的匾额都不干净呢。只要身处这后宫一日,便要身不由己的去害人,恩宠是要夺的,况且你不害人,也不能保证别人不来害你!”兰心轻抚秀发:“ 奴婢今日起也是堂堂正正的后宫人了,但却不认同娘娘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却是不敢有的。”她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头发,又问:“还有一事要问娘娘,娘娘猜,既然奴婢换了药,徐贵人为什么仍然自缢了呢?丽妃是不是真的化作缢鬼引诱徐贵妃自缢?这些问题,此后长长久久的漫漫长夜,娘娘可以慢慢想了。”
沈思思这一刻才真正楞住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兰心退后一步,笑靥如花的说:“不过娘娘好不容易重得圣心,却又被自己宫里的小宫女夺了宠爱,想必早已六宫之内人尽皆知了,娘娘怕是成了阖宫的笑话了,加之娘娘一直没有子嗣,又年岁渐长,现在可怎么办,娘娘在这偌大的凝香殿,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还能依靠谁呢?我要是娘娘呀,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说完,兰心还笑得止不住直掩住了嘴。
沈思思坐在凳子上,生生受着兰心这锥心刺骨一般的话语,只是睁着木木的死鱼眼,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兰心整理了裙摆,说道:“娘娘保重,奴婢走了,哦,这是奴婢最后一次称呼自己为奴婢了。”说完,兰心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沈思思瘫坐在椅子里,看着凤鸾春恩车的灯火渐渐地远了又远了,整个大殿的灯火仿佛都远了,她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那句“我要是娘娘呀,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死了的心都有了!” 兰心那甜美的声音就这样不断的回荡着......
突然,沈思思一抬头,突然看到面前立着两个人,不,或许不应该称呼她们为人,她们瞪大双眼,披头散发,正缓缓的吐出一条一尺来长的血舌头......
“缢鬼”————缢鬼是常见的十二大鬼类之一,为上吊而死的人所化,通常披头散发,双眼血红,面目苍白,嘴里吐出一条血红色的长舌头。缢鬼喜欢缠在有求死之心的人身边,看他或引诱他自尽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