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志——产鬼

　　八月中旬，署伏刚过，哪知秋老虎劲头更盛，整日里汗意濡湿，连太阳落山后透进窗棂的阵阵晚风也是一股黏糊糊、抓不来又甩不掉的的恼人劲儿。碧荷催人问了三次，春生才端着一碗冰冰凉的梅子汤上了楼。

　　碧荷怀胎八月有余，她本来身子清瘦，但随着肚子像皮球似得鼓起来，脸也越发圆润。这几月以来的孕吐、嗜睡、浮肿等种种反应以不必说，夏日一到嘴也养的刁起来了，贪凉又贪酸，春生怕她吃坏了胃肠，一日只准她喝一小碗梅子汤。 客栈不忙的时候，春生会自己在后厨用文火熬煮两三个时辰，放了甘草后担心后味会涩，又放了桂花，闻着香气扑鼻，又入口生津，酸酸甜甜，既解暑热，还安慰了碧荷的胃口。 可这一碗梅子汤哪够，她不住地晃着春生的胳膊，央他在拿一碗。春生无奈笑笑，正两难的时候，就听见了敲门声。

　　门外娉婷站着的是青娘。六七日前夜深宵禁，春生正要打烊，关门时发现了晕倒在客栈前的青娘，清醒之后问及前尘因果，也只是一味哭泣，碰巧一个伙计家中有事 辞了工，碧荷心善，就要留下她。春生看她身无长物，只带了一个装着毛线的篮子，又束发结簪，猜她可能是被婆家赶出来的可怜人，又想着孩子快要出世就当做积些福报，便收留了青娘。

　　看见青娘端着糕点站在门口，春生如获大赦的跑了出去，也没忘嘱咐一句：“好生看着碧荷，别让她再喝梅子汤。” 碧荷身子笨重，自然不会追出去，只坐下噘着嘴生闷气。 青娘柔柔的笑着，把枣泥山药糕推到她眼前：“ 我可烝了一下午呢，补血健脾得，你快尝尝。” 碧荷咬了一口，软软糯糯，唇齿留香，就把梅子汤抛到脑后，欢欢喜喜地吃的嘴角都是。 青娘笑着用手绢给她擦嘴： “ 你看你这小孩儿心性，自己都要当娘了，还跟孩子似的，谁家媳妇儿像你一样？ ” 碧荷又拿起一块糕点：“ 谁想给他当媳妇了，我们儿时就相识的，小时候他长得丑，当时就说要娶我，幸好长大之后他模样看得过去，不然我可不应 。” 吞了几口，又问道：“姐姐你呢，你的夫君如何？” 青娘垂下眼帘，轻轻的说： “青梅竹马这种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碧荷自知失语，忙堆上笑脸 ：“姐姐讲讲这山药枣泥糕怎么做的，这样可口，以后定要做给我的孩儿吃。” 青娘笑了，细细讲着红枣去核、山药压泥的过程， 碧荷见状，慢慢放下心来。

　　过了几日，到了乞巧节。碧荷与青娘都已嫁做人妇，不是姑娘家，无需穿针乞巧应节，却也用凤仙花染了指甲，聊以自娱。 傍晚时，眼见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碧荷坐不住了，想上集市瞧瞧热闹。 春生本想拒绝，毕竟孩子月份大了，碧荷身子笨重行动不便万一有什么闪失...........但又想到碧荷在家已闷了一段日子，看她噘着嘴的委屈样，心一软就同意了。

　　春生去敲青娘的门，敲了两下无人应答，轻轻推开，一晃神的功夫，似乎看到桌上篮子里，红色的毛线好似活过来一般在动………春生揉揉眼睛，有些怀疑的又看了看，这时，青娘快步从走廊跑过来 ：“春生，找我有事？” 他才回想起来：“ 碧荷想去集市上逛逛，她问你是否同去 ？ ” “去， 我换件衣服就可以出门。” 说完，一闪身进了屋。 被关在门外的春生搔了搔头，转身走了。

　　三人等天色稍晚，路上行人渐少时，才一块儿出了门。这一路四处车马嗔咽，灯海如潮，碧荷许久未见这种热闹景象，心中愉悦，走走停停，想要看遍这喧嚣繁华。远远地见一泥塑摊生意红火，围着一圈人，也想上前买个小泥雕。青娘连忙拦住，要她当心身子，自己转身就钻进了人流中， 交了铜板很快出来了。还有几步远时，身边行人拥挤，青娘脚下一滑，抱着泥雕跌进春生怀里。 春生下意识扶住身前的温香软玉，低头对上青娘眉眼，只觉得心漏一拍。呆呆愣住。碧荷关照的问青娘有没有跌伤，并未发现春生异常，但觉得肚子沉重，无力再走，便张罗回去，春生也无心在逛，三人打道回府。

　　隔日，伙计酿的桂花酒好了，晚饭时春生倒了一点，清冽味甘，香醇绵甜，不禁连声称赞。碧荷只吃了一点，就说困乏，春生便扶她上楼，再下楼时，就看到青娘在自斟自饮。 春生在桌子对面坐下，不由自主看向那藕臂皓腕、纤纤双手、指甲上的一点鲜红，抚着素白酒杯，又送到朱唇边..............青娘与碧荷是不同的，碧荷像枚翠绿酸甜的果子，有些青涩却也可爱，笑起来两个梨涡浅浅，生气时任性娇嗔，总是像少女一般。 青娘是完全熟透了的，柔声软语，眼角眉梢，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又见青娘施施然起身，端着酒杯坐到身侧。春生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想到她将酒杯递到自己唇边，脸又凑近了些，耳边传来阵阵热气 “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 春生不敢再坐，推了酒杯，逃也似得一溜烟跑上楼。碧荷睡得香甜，呼吸均匀，春生除了衣服，蹑手蹑脚爬上床，搂住碧荷，轻轻掐了掐肉嘟嘟的脸颊，又抚上她圆圆的肚子，心下觉得安稳，不想其他，安心睡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春生都躲着青娘，可青娘似乎无处不在，无论是他给客人上菜，在后院和伙计们调笑，或是深夜打着哈欠打烊，她总是不远不近的在身后。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缘由，看见青娘一丝怨怼得眼神，总觉得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内心里有一个声音，让他离得远远的才觉着安全。 客栈生意还过得去，碧荷最近胃口也好了些不那么挑食，春生把耳朵贴在她圆圆的肚子上，心想着： 夫复何求………

　　有一晚，碧荷说不太舒服，早早的睡了，天还未大亮时，春生迷迷糊糊醒了，只觉得身下潮湿，再一翻身，才发现碧荷捂着肚子小声呻吟，额角已是一层薄汗。春生吓坏了手足无措，一晃神才知晓这是羊水破了，胎儿即将临盆，急忙跑下床，却因心急慌张一下滑到在地。 此时，青娘进了屋， 春生喊道：“ 碧荷要生了，快去找个稳婆来！快去！” 哪知她不为所动，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春生心慌意乱并未注意她挎着篮子进屋，接下来的一幕，更叫他心惊肉跳...............那篮子里的红毛线自己伸了出来，竟钻进了碧荷的嘴里...............春生大惊失色，不知道青娘意欲何为 ，直喊：“ 你到底是谁！？ 你要做什么？！” 青娘嘴角勾起，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这线叫做 ‘血饵 ’ ，直接系上了你孩儿，我再轻轻一拉，便是一尸两命。” 春生惊愕：“ 不！ 求你！放过孩子和碧荷， 要拿就拿我这条命！” 青娘笑得更加妖冶，媚态恒生：“ 不如不要碧荷，我，你，和孩子。咱们一家三口如何 ？” 春生捂住面孔，控制不住的涕泗横流：“我只要碧荷，求求你，用我的命换她吧！” 青娘脸色青白，面目可怖：“ 这命是你说换就换的吗？” 春生别无他法，跪下咣咣磕头，边说：“ 我求你，求求你！放过碧荷！ ” 春生不要命的用力， 几下后额头已隐隐有血痕。却良久未闻答复，抬眼望去，青娘面无表情，妖冶之色已去： “ 你若也选错，我定叫你后悔终生 。” 说完低下头，幽幽的叹了口气：“ 碧荷命好，我就说的。青梅竹马的福气，不是谁都有的..............我命贱，所托非人，临盆之日他还与别人厮混，害我难产而死.............碧荷好福气，我不该............不该断你们姻缘..............” 话音刚落，就不见了踪迹。

　　春生泪痕未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天亮了。

　　碧荷初为人母，孩子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欣喜不已，好在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健康，但她似乎并不记得孩子出生时发生的一切，还笑着说春生当时一定急坏了摔了个狗啃泥，不然怎么额头受了伤呢。后来碧荷问起青娘的去向，春生怕吓到她，也只说回婆家了。 每每想起，碧荷总是噘着嘴说：“可我还没学会枣泥山药糕的做法呢。” 春生抱着孩子逗弄着，又空出一只手捏捏碧荷的鼻尖 ，笑着说：“ 无妨，我会教你得。 ”

　　“ 产鬼 ”—————因难产而死的女鬼，会缠上孕妇，阻碍其生产，害死其成为替身，才能转世投胎。 产鬼可以在太阳下行走，问路，同人间女子很难分辨。常提篮出现，篮中放着红毛线，叫做 ‘血饵’ ，从产妇口中伸入，系住腹中婴孩，使婴儿不能离开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