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下山

　　第一回 下山

　　蜀山除妖师的装扮并没有男女性别上的区分。

　　顾欣欣在正式成为初阶除妖师的第一天早上，看着铜镜中自己高高挽起的发髻、清爽无比的额头，以及一身宽松飘逸的天师袍，她感到自己真是帅得令整片川西的酸性土壤都为她绽放出了少女般的红晕。

　　她系好自己空空如也的收妖葫芦，将桃木剑与行囊一齐背在身后，打算中午之前就下山开始一代剑仙步入凡尘俗世造福广大劳苦人民群众的低调而不凡的生活。

　　当然，临走前，她也没忘在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矮小如地里抛出的新鲜小土豆的众师弟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并十分热心肠地鼓励着他们要相信自己，通过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能长成一块巨大的老土豆。

　　最终，顾欣欣是被一大堆飞舞的扫帚赶下山的。

　　蜀山的净妖堂有着严格的考核制度，能十九岁就下山开始浪迹天涯生活的顾欣欣自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说来她的故事也是扑朔迷离，刚出身时，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半瞎眼老太婆掐着手指说她命中缺火又缺金，如果不当成一个男孩子来养就会在满九周岁那年夭折，于是她那迷信到极点的父母果断就给她剃光头，让她穿着条肚兜光着屁股到处跑，一直持续到开始教她读书认字为止。

　　“儿呀，隔壁家大虎子叫你一起弹弓打鸟你怎么不去呢？要长成一个男子汉就要学会上树掏鸟蛋。”

　　“星星啊（一开始家里人是这样唤她的），来来来，跟着爹爹下河摸田螺去。”

　　顾欣欣在9岁之前一直过着史前社会一般原始粗犷的生活，直到一天她家曾经是做县令的老太爷去世，她的亲爹看着两个前来做法事的道长感到威风极了，于是脑门一拍就把她送上了蜀山，希望将来她也能干上在别人坟前跳大神画符纸的美差事，然而报名时却因为中暑加迷路阴差阳错地把她带到了冷门的净妖堂。

　　净妖堂大长老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到不行，在一堆矮土豆徒弟中竟然有如此眉清目秀的一人，浑身都仿佛绽放着灵性的光辉，他甚至认定这孩子将来会大有作为，留下来好好培养成为蜀山的下一代大掌门也说不定。每当看着这根好苗子大长老就禁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忘我地捋着自己的长胡子，险些把自己留了多年的大白胡捋光，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女娃！

　　于是当顾欣欣年满19岁，越发将近出落成一个美人时，他递给她一个厚包裹说：“徒弟啊，你考核过了下山吧。”

　　“可是师父之前不是说徒儿会作为除妖堂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要终生在蜀山学习么？”

　　“走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可是徒弟还想陪伴在师父左右，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

　　“走吧，人间需要你，群众需要你。”

　　“可是......”

　　“走吧。”

　　正当大长老为自己这么赶人下山而心感一丝愧疚难当时，顾欣欣就自己从地上蹦了起来：“太好了师父，其实徒弟早就想下山去了，您一定是觉得徒弟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老陪在你们这些糟老头身边实在是可惜所以应该步入凡尘去体验下更丰富的生活，师父您真是太好太体贴了！”

　　大长老感到一阵急火攻心，第二天一大早就闭关调息谁也不见了，因此，顾欣欣下山时的“欢送仪式”他也没能参加。

　　七月的川西，一如当年爹爹送顾欣欣上山时那么闷热。她在一大片吵死人了的蝉鸣声中第一次开始感到想家，情绪如同一盘打翻了的浆果般不可收拾，酸涩的滋味浸满了每一寸心肺，她还记得自己的家就住在川南的戎州，门前有条汹涌奔波向东的长河，小时候经常光着脚踩下去摸鱼，在日落时爹爹会来接她回家。

　　是的，回家。顾欣欣认定这是自己下山之后最应该首先做的事。于是她摸出了怀中那有妖时指妖，无妖时指方向的蜀山特制版司南，一路跟着指针的朝向前行，以她年轻人的轻快脚力，在日落前遍到达了一处小镇。

　　顾欣欣老远就看到了“定风镇”的牌匾，虽然她怎么都感觉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往南走半点，不过当她看到有集市时心中还是一阵得救了般的欢喜不已。身上的钱财虽然不多，不过足以换得一顿饱饭和一晚的酣睡了。

　　然而，当她踏上市镇的石板路那一瞬间，她为眼前的诡异景象惊呆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摊位上的货物杂乱地散在路道一旁流淌着着腐朽的黑水散发着恶臭，商铺的门板衰败地敞开着，如同损坏了关节的人偶般摇摇欲坠，仿佛是靠着缝隙间的蛛网与灰尘才不至于彻底掉落下来。

　　“有人吗？”顾欣欣四处大喊着，回应的只有老鼠匆忙钻进墙缝的声音。

　　没有血腥味，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这里的村民们大概上一刻还在维持着繁华的现状而下一刻就忽然匆忙地集体消失了。

　　顾欣欣随意选了个商铺走进去，只见里面的货物都还在，布匹完好得摆弄在货柜上，只是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显得肮脏和过于干燥。

　　突然听得外面有动静，她迅速转身将一道符纸丢出，大喝了一声“定！”，于是似乎真有什么东西被困住了，发出一阵恼怒的呜咽。

　　“是谁在外面？”她跨过门槛追上去，只见是一只脏兮兮的野猫在冲她发出威胁的低吼，她稍微松了口气。

　　几乎可以排除掉土匪劫村的可能了，那么是什么让人们突然间抛下了自己的一切消失的呢？顾欣欣在思索着自然灾害的可能性。

　　“或者说是出现了什么可怕得不得了的事物，把村民们都吓坏了，丢下了自己的东西就开始逃，逃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莫非是......有妖怪？”她心里一惊，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立即掏出司南来，只见上面的磁石如同失灵了一般朝不同的方向乱晃，最终竟原地打起了旋。

　　看来来者是灵力很强的存在。这更坚定了她认为是妖怪的猜测。

　　她在蜀山时无数次从书本上学习过该如何对付妖怪，也同小伙伴们无数次练习过拳脚，但同妖物对抗这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她心惊胆战地在袖子里准备好了缚妖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准备随时出手。

　　然后，她看见一条全身青色的小蛇沿着她面前的屋檐爬下，来到路中央，朝她耀武扬威地吐着信子，并且张开嘴露出了剧毒无比的两颗牙齿。她知道，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竹叶青那么简单。于是她拔出了桃木剑，如同教科书一般规范地念着符咒，将一张画着朱砂的符纸高高挑起，然后一道火光便从纸上燃起最终又吸收进了剑内，整个剑身呈现出通红的色彩。

　　畏火的青蛇顿时有了退缩之意。

　　顾欣欣心里感到一阵窃喜，心想到书本上说的果然有用，再强大的灵物也是害怕受到属性上的克制的。

　　一阵掌声从空荡荡的巷道里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厉害的火属性，竟然逼得我家小舟不敢前行半步，蜀山的道术果然是名不虚传。”

　　“什么人？”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他皮肤黑如古铜色，穿着一身黑色的民族服饰，头上也包着头巾，右耳边戴着枚巨大的银耳环，腰间系着色彩斑驳鲜艳的腰带的同时还别着一把弯刀，然而五官长得也算是俊朗，眉目硬挺的同时也带着几分异域的邪气。

　　“你是苗人？”顾欣欣问道。

　　“小姑娘还算挺有见识的。”

　　“以前听大长老提过，喜欢穿些五颜六色的还爱养奇怪生物的，多半是苗族咯。”她虽然语气很轻松，却是半点也没放下戒备，“你听好了，我可是蜀山净妖堂的正传弟子，你老实给我交待清楚，你和你这条来路不明的青蛇把村民们都弄哪去了！”

　　苗族少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十分阴鸷的笑容：“当然是，吃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