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触景生情,曼声言道:“君不见八面来风,百家灯火,千样华章,万般心事,亿兆黎庶,均可尽收于眼底。空阔辽远,高深浩渺,迎辉望月,繁星点点,入潼关城,登范阳楼,又有哪一样不是美不胜收?!”一叹,两叹,三叹,又拍拍栏杆,击节再三,放声吟咏道:“人生得此佳时,喝美酒,消块垒,以畅胸怀。漫漫长夜路,滚滚红尘心,有事叹蹉跎,无病便呻吟。如此,予愿足矣!”一转身,又踱回到桌前,端杯坐下。
罗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连忙给他满上。
狄安心里烦闷,摇摇头,自顾自地低头喝酒。
他年纪小,本不胜酒力,这么一喝,喝的是满脸通红。
如此一来,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了。
每一个人,突然之间都感觉有些乏,有些挣扎,有些身心俱疲了。
正静默间,各自陷入了沉思。
“噔噔噔”,忽然脚底下震动,楼梯处轰然作响。
这响动不但极其快速,而且十分猛烈。
四人大惊,抬首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已然大踏步冲上前来。
来者不善,狄安一愣,他奶奶的,冤家路窄,没想到来的人竟然又是那个不辞而别的黑大汉,心里头直冒火。
罗醉也是一愣,连忙起身相让。
罗醉生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头一动,暗想:“这厮体态沉重,虎虎生风。我范阳楼一到打烊时,内里必定戒备森严,层层设防,每层楼皆分派高手充当暗桩,巡风放哨,严密把守,上上下下如同铁桶一般。他一个外人,事先毫无征兆便如此轻而易举地闯了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道“壮士可好?”
“不好、不好,”黑大汉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来,往桌上一拍,震得碗筷叮当直响,大声叫道,“极为地不好。”
四人低头一瞧,又是张今晚订桌的单子。
黑大汉道:“老子今天晚上订的就是你范阳楼顶楼的第十八号桌。”
罗醉生一看,单子上的号码果然是五一八。
因为“五”代表范阳楼顶楼的楼层——五楼,“一八”,则代表所在楼层的桌号,第十八桌。
黑大汉道:“你们跟其他客人讲今晚没饭吃,花点银子,你们就把他们给打发了。老子才没有那么傻。你们不遵守承诺,你们毁约在先,如今又偷偷地躲到这里来花天酒地,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起话来像放屁,你们要还我个公道。”
“好说好说,”罗醉笑道,“来的都是客。壮士和老朽以及老朽的两位恩公是一路来的,与老朽也颇为有缘,萍水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老朽高兴之至。”边说,边起身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他跟前来,连声说请坐。
黑大汉也毫不客气,屁股一撅,大喇喇往下一坐,“吱嘎”一声,震得地板轰然直响。
如此蛮横,狄安有些瞧不下去了,一翻眼,冷不丁来了句:“黑胖子,你爹妈有没有教过你?你这样不知道谦让你就不怕折寿吗?!”
“折寿?”黑大汉大怒,冷笑道,“开门做生意,以客为尊,我花钱,他做菜,天公地道。我是客。我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不礼敬我、礼敬谁?难道要礼敬你们这些个谎话连篇、骗吃骗喝的小混混吗?”
好一通地抢白,噎得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狄安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狄仁杰目光如电,一闪,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狄安没办法,只得又气呼呼地坐下。
罗醉生一笑,倒了杯酒,双手递到面前,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壮士,有话好说,今晚的确是在下的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海涵,海涵,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先请饮上一杯。”
黑大汉斜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抬起手来,点了点桌面,向罗醉生示意,酒杯可以放下,其神态极其轻蔑,其做派更是无理之极。
罗醉生面不改色,点点头,将酒杯轻轻放到他面前,依旧是满脸堆笑:“在下罗醉生,是本楼的东主,壮士深夜到此,实在是令罗某惭愧,未请教尊姓大名。”
黑大汉冷笑:“有人赖账,搞得我晚饭没地方吃。肚子饿,想睡也睡不着,自然要深夜里来讨还一个公道。我姓黑,叫黑齿天来。你范阳楼也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黑店,我黑,你们比我更黑。黑汉怕被你这黑店黑,只能黑夜来黑店。与其黑汉被你这黑店黑,倒不如主动打上门来,来他个黑吃黑,嘿嘿!”
狄仁杰一听,口条行啊!
差点没乐出声来。
这家伙除了声音大之外,嘚啵嘚,嘚啵嘚,嘴还溜得紧。
自打上楼以来,便直奔主题,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罗氏父子留有任何余地,而且言辞犀利,针针见血,牢牢把控,句句都切中了要害。
真是来者不善。
罗氏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