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从小无父无母,被师父养大的仙鹤妖突然发现自己依赖和信任的师父,很可能是把自己从亲生鹤爹鹤娘手里偷走了的仇人,那他应该怎么办呢?少年何风开始纠结这个问题时,身边的师父已经睡着了,一头火红的长发如燃烧的烈焰,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丝毫没有察觉坐在身边的乖徒儿已经生了异心。
何风是一只仙鹤妖。说起来,他之所以能化身成妖,多亏了身边的这位师父。师父乃是上古麒麟幻化成的妖,他有着上扬的一字浓眉,大且深邃的重瞳双目,精致而优雅的唇齿和超凡脱世的气质。这样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非常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师父喜着红衣。在普通的人族看来,显得飞扬鲜衣正当时,少年英雄不一世;即使是在妖族看来,也是风发意气,惟恨天低。顺便说一句,作为万物有灵所化而成的原代妖族人,长相完全是通过自己的修炼成人之时自己决定的,充分体现了每个妖族人自身的最为万物修炼之时的阅历和审美情趣。也就是说,人可貌相,看人看脸这件事在妖族是非常可以说得通的。
然而在何风看来,抛开这些非常有迷惑性的外表,师父此人……完全是个老顽童!一个字形容,叫扯;两个字形容,加一个蛋;三个字形容,就是不,靠,谱!
从何风记事起, 他就跟在师父身边,在师父的帮助下三岁即开灵智,能说人言,八岁即化人形。这比起需要靠吸取天地灵气经过千百年修炼才能化成人形的大多数原代妖族人来说有如开了外挂一般。从这一点上来说,何风对师父是满怀感恩的。然而对于大多数小朋友来说,“我从哪儿来”是一个贯穿童年的问题,何风也不例外。
对于这个问题,师父的描述是:“你当然是从仙鹤蛋里孵出来的。师父用火给你取暖,当你破壳而出的时候,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英俊潇洒无可匹敌的我,立即被我的美貌震憾了,然后我抱了抱你,你当即兴奋地晕了过去了。”
然而何风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他最想问的是师父嘴里所说的仙鹤蛋,到底是从何而来。至于自己孵出来以后情景,何风作为一只有灵性的仙鹤,还能依稀记得。在何风看来,他与师父初遇的场景是当他作为一只小仙鹤,怀着对世界最美好的憧憬破壳而出的时候,面前蹲着一个红毛浓眉,口水横流的怪物,当时小仙鹤就吓呆了,那怪物一把拎起小仙鹤的脖子,嘴里自顾自地说什么:“别看我长得帅呆了你就真的呆掉了,以后有得让你看。”而且完全只顾着说话,根本没有考虑力道,勒得小仙鹤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等小仙鹤再醒来,红毛怪正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篝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想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他的侧脸的确优雅,嘴唇也颇为精致,然而他发现小仙鹤醒来,回过头给了它一个大大的笑容时,一切美好的形象荡然无存:“徒儿,师父历经艰辛终于把你救了出来,还给孵了出来,不想你如此身娇体弱易推倒,可是师父实在是懒得再好好照顾你了,听说起贱名好养活,以后你就叫鸭蛋生吧。”
师父说何风当年听到他竟如此用心良苦地给小仙鹤起名,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然而何风所记得的是当时虽然它还小,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字,又苦于无法言语,只好用哭来表达不满,现在想想,这画面感好像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于是,在小仙鹤还没有能力反驳,甚至可能连师父,徒儿两个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太理解的情况下,就没有一点点防备地被师父叫成了徒儿,日后也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师父的徒儿。
在小仙鹤三岁之前,师父每晚哄它睡觉时都会给讲同一个故事。随着它年龄的增长,这个故事的哄睡效果越来越明显。师父的故事以从前开头,然而转折,最后结束。最小时候的小仙鹤总是要听完最后二字,才会意犹未尽地睡下;再长大一点的它听到然而二字,就已垂目入睡;长到三岁的它听到从前二字,便会睡得不省人事。所以三岁以后,师父就不用给我讲故事哄小仙鹤睡了,因为师父只要说:“蛋生,该睡了,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小仙鹤就已经睡着了。
也正是因为师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仙鹤可以清楚明白并且一字不差地复述这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集英俊和美貌于一身,又兼具智慧和法力的强大的妖,他有一头亮丽如火焰的红发,出自古老而高贵的麒麟一族。他与好朋友们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可能是出于泯泯众生和这个世界对天才的嫉妒,有一天,那个强大的麒麟妖一觉醒来,他最好的朋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些决别的话,一点交代也没有,就失踪了。于是他就踏上了寻找朋友的征程,毕竟他觉得他们的感情是深厚的,不管那个朋友发生了什么,他一定要找到他。到时候等他找到了这个朋友,非得好好揍他一顿,让丫故弄玄虚,让丫不辞而别!
然而(大家注意了,然而出现了!)作为一个有责任心、使命感的妖……他一面找朋友,一面不忘助人为乐,与人为善。于是他走进了一片苍茫的沼泽里,茫然地寻找需要他帮助的小动物,因为小动物将来有可能就是妖族的一员嘛。终于,他在莽野之中找到了一窝鸭蛋。他看鸭蛋无人照看,于是好心地想要检查一下鸭蛋的碰撞系数是否足够,他轻轻地拿起一个,往地上一磕,力度大了,蛋黄和蛋清碎了一地,看来一星也达不到,这样他就放心了。唏嘘间身边又没有合适的容器搅匀蛋液,真是可惜了。他又拿起了一个,想要轻轻敲开一个小洞,往嘴里一倒,就不会掉在地上了,真是安全啊。正待敲蛋,突然之前有两个长嘴被羽,脖颈奇长,有脚无手的怪物从水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蛋的速度冲上来撕咬那位妖族的大英雄。那大英雄做贼心虚——不对,是心怀仁善不与不懂事的小动物较劲,连妖术都忘了用,连滚带爬地就跑远了,也难为他还没忘记保护好手里的鸭蛋。
最后,大英雄逃过了怪物的魔爪,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决定好好对待这个得来不易的鸭蛋,于是他生起了一堆火,把鸭蛋架在了火上,就在火光和大英雄期待的眼神中,一个小生命,破壳而出。
以小仙鹤的聪明伶俐,它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听懂了师父所讲的故事并不只是个单纯的故事。故事里那个被夸得神乎其神无可匹敌的大英雄一定就是自恋的师父本人。故事里的小生命,很有可能就是小仙鹤自己。至于为什么是鸭蛋,可能完全是因为师父根本分不清楚鸭蛋和仙鹤蛋。那么故事里的怪物和故事里的师父的朋友一定也都是有所指,或者有其原型的。隐约地,小仙鹤觉得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既是它解开自己身世之迷的钥匙,也隐藏着自己和师父的相知相识的起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