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手机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我相信》旋律。印象中没有上闹钟,接过手机一看才知道是笑天打来的。
“喂~珊珊进了医院,在大昭寺附近的A医院输氧。”
这消息就像一阵晴空霹雳,顿时让我没反应过来。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但听到这消息难免会有些揪心。
输氧在我的概念里,应该是病情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好在拉萨城区比较小,大昭寺就在我住的青年旅舍附近。我立马掀开被子,简单梳洗后便拦了辆的士直奔笑天所说的A医院。
刚踏入病房,就看到珊珊躺在病床上吸氧。即使到了这般田地,她也不忘和我打声招呼。看到她是醒着的状态,我松了口气,连忙问:“你发烧了没有?怎么回事啊?”
笑天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摆了摆手,告诉我没有发烧,只是有点缺氧头晕。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要知道发烧,这种看似常见的小病;如果是在西藏,便是可以引起肺气肿从而致命的大病。在拉萨的驴友们一般谈“烧”色变,就连小小地感冒也会加倍治疗和防范,不敢掉以轻心,更没有人会甘心在刚看到拉萨的时候因为小感冒而打道回府。
四月的西藏不寒不热,气温恰到好处。阳光洒满病房前的窗台,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温暖。等到珊珊输完氧气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我们三个从医院走到暖暖的大昭寺广场享受着这片高原的日光浴。
我们坐在大昭寺门口的空地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大昭寺门口正在五体投地朝拜的藏民信众,只期望时间在那刻能够停滞。
其实我不太明白藏民眼中信仰的力量,然而从他们额头的和手指上的老茧看出,朝拜已经不是一日之功。我从来没有深层的接触过藏传佛教教义,在广场上看到他们的跪拜,从他们的举动中体会着佛教带给他们的动力和力量。
五体投地的动作就这么在我眼前重复的进行着,我在心里不停的猜测他们所需要重复的次数;究竟要磕多少次头才能到达佛教所描述的西方极乐世界。但后来我明白,猜测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真正的信仰无需用“次数”来衡量自己对神的敬意。
相比我的天马行空的乱想,笑天比较喜欢摄影。
他总拿着一台从不离手的单反相机和背着一包让我看不懂的镜头,不停地对着眼前和远处的景物拍摄。他每次的拍摄在我看来都显得比较艰难,拍下一张感觉哪里不对,再拍,然后发现人物表情有点僵硬,接着再拍。
在我印象中,他想要的一个场景得拍十几张照片,再从中挑选最为满意的。我不明白摄影爱好者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相信他们对相机里的照片一定在做深刻的阅读。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对焦都是对阅读作出的理解,都在诠释着他们所看到的世界。
有一次,笑天的摄影给我印象很深。
那天我们依然坐在广场上,笑天问除了拍风景,还有什么特别的对象可以拍摄。对于摄影外行的我来说这个问题有些艰难,一时间让我摸不着头脑。笑天看着我们都没回答,自言自语地说,拍摄一组藏族人物特写画面吧,这是在拉萨才能拍到的画面。
话音刚落,他略显着急的换了一个长焦镜头,想尽办法在广场前的路上抓拍,可效果都不怎么好。主体人物背景不是有太多的“闲人抢镜”,就是拍摄角度不好从而影响整体欣赏的感官。
看到笑天的着急,珊珊怯怯地说了一句:“要不,我们····我们和他们商量下?”
“嗯?”我好奇的看着她。
“街上不是有很多人捐助朝拜的人吗?我们要不给那些朝拜者五块或十块钱,看他能不能允许我们近距离拍摄。不过前提是不摆拍,只是近距离而且以合适角度去拍他们正在做的动作。”她看我有些不明白,赶忙补充道。
刚开始听完这话,我心里有点害怕。要是我们和藏民用钱商量,他们会不会打我们啊?这是不是有点“不妥”?
看到我和珊珊拿不稳主意,笑天拿出一贯的魄力,当然也可能是他太想要拍照的缘故,当即拍着胸脯大胆的表决心:“挨不挨打试了才知道,我去问问,如果被打了,我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他大步地走向了一位正向大昭寺门口走来,手里摇着转经筒的大妈。大妈看上去上了年纪,头上戴着一顶普通的毛线帽,帽檐下面露出几丝凌乱的头发。
粗糙的脸庞显然已经被岁月的刀刃划上了一条条皱纹。她佝偻着背,头努力的抬着,迈着较为艰难的步伐缓慢的向我们靠近,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我想,即使大妈想打我们,也不会带来太大的伤害吧?!
现在想起当时的心理状态,除了可笑,再就感觉有点BT了。
尽管如此,笑天还是壮着胆子去了。
“您好,大娘!我能不能给您拍张照片?”笑天满怀笑容,不过声音听起来有点微微颤抖。
“好啊,小伙子,你想怎么拍?”大娘抬头用眼神扫了笑天一眼并用不太流畅的汉语满口答应了。
这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除了她能听懂汉语,还有就是我们没来得及说给钱,她就答应了!大娘也不问问我们拍了干什么,也没和我们谈谈条件,就撂一句“你想怎么拍”。这又一次让我们感到意外,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在那时显得很有力量,这力量让我们三个沉默了好一会儿。
“大娘,你就这样自然的走过去,不用刻意的表情,做着你自己想做的动作,自然走过去就好。”笑天的声音瞬时由微颤转为激动。
大娘也很是配合,还是像刚才那样摇动着转经筒,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大昭寺一步一步地迈着。
“卡嚓”一声,时间便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这是一次很纯粹的合作,没有商业利益的牵绊,不用担心对方向自己索取什么;也许在大娘看来,小伙子你想要的东西很平淡,我有就给你们。她自始自终没有说出这句话,但我们都从那句“你想怎么拍”的爽快中感到了老年人赐予我们的单纯。
想想以前在动物园或路边,我们和动物们,街边的“铜人”们拍下照也许都会被收取几十块钱的“照相费”;而在拉萨,没有太多如此的物质索取。
这次的拍照是次不折不扣的一箭双雕。
笑天收获了他想要的照片,而这对于我来说是又接受了一次平常但深刻的教育,这种教育是我在师范院校中没有学到的,哪怕我自己也曾是一名教育工作者。
这是我对他的拍照狂热较为深刻的一次印象,后来他也以同样的方式获取了很多精彩的人物照片,结果都比较圆满,没有挨打。
记得那天,我们在大昭寺门前的广场坐了一上午。看着游客们人来人往,看着信众们五体投地与转佛塔的不厌其烦,这场面让我们感觉很舒服,不愿意挪动,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
在那刻,我们不觉得这是虚度光阴,反而会觉得那段时间流逝的很宝贵,至少它让我们稍微领略了一下什么是信仰的力量。
等到站起身时,已经是下午了,这下我们才想起来午饭还没有吃。
听笑天说在环绕大昭寺的八廓街上有一家叫做玛吉阿米的餐厅,传说是仓央加措与玛吉阿米秘密约会的地方。我赶紧百度了一下“仓央嘉措”,才知道他就是那位传说中风流倜傥甚至有些浪荡不羁的六世达赖。
于是,我们绕着八廓街用眼睛搜寻着,在八廓街一个拐角处位置看到了玛吉阿米。从外观上看,这家餐厅是一个三层楼的藏式民居改建的,在顶楼还飘动着风马旗以及白色为基调的藏式挂布。
经过简单观察发现,真正发挥餐厅作用的只有二楼以及三楼宽敞的露天阳台,一楼猜测是一个小型仓库。
从一楼登上狭窄的木板阶梯来到三楼阳台,我们选择了靠近边沿的位子坐下。点了一瓶传说中的酥油茶,再点了几盘我们没有听说过的菜式和甜品。
坐在餐厅环顾四周,打量着陌生环境的一切。玛吉阿米的装修就像那段情爱故事一样,饰品很有情调。昏黄的灯光与红砖墙壁上的油画交相辉映,店内吉他的安静伴随过往驴友在记事本上的留言。
眼前的这一切景象似乎是为翻山越岭的驴友所提供的奢侈,这里没有雪域的刚强气质,更像是温柔婉淑且能够给你提供温暖的避风港。
还没等我们把座位坐热,服务员便小心翼翼的端来足以让我们充满好奇和期待的酥油茶及甜点。浓香的茶味在我们的餐桌渐渐弥散开来,那些由糯米团糅合酒香奶的甜点装点着不为所知的梦幻。
说实在的,酥油茶的味道除了比大街上原味热奶茶更浓更油滑一点儿以外,我喝不出太大的不同。而且那个糯米团吃起来还有点粘牙齿,每吃一口我得咀嚼很久很久,舌头像一个拖把一样不停的在嘴里打转,然而我们那次的吃喝却非常幸福。
在那时我才明白,场景和环境能让口中的美食变得更香,让不好吃的粗粮变成美食。
坐在三楼的露天阳台,我也试图仰望日头高照的天空,大胆的追寻和遐想仓央嘉措曾经仰望的那轮月亮。不知是天赐的巧合还是注定的安排,正当我想着那句诗时,在一侧壁画上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在那东方高高地山头上,每当升起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我的心田。”这是仓央嘉措留下的诗句。
我对他了解不多,仅仅从百度搜索里获取了不太完整的信息。我猜不透他从月亮中看到的真是玛吉阿米的皎颜还是另有所指,他的身世和故事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让尘世参悟千年不透。
我顺势拿起身边书架上的一本仓央嘉措诗集,翻阅后感到很震惊。这本诗集的内容大多都是他写的情诗,看起来这和他活佛的身份有点不大相符。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整本诗集的字里行间,我只看到了在这首诗中仓央嘉措称自己为王,但讽刺的是在接下来的诗句中他称自己为情郎。
从布达拉宫到拉萨街头,从尊贵的活佛到平凡的佛教徒,他当年跨越的应该不仅仅是高大的宫墙和华丽的宫殿,更多的是在内心放下了天生的高贵,追寻自在自得的生活处境。这算不算佛教中所追求的大智慧?我想,这是一个悬念。
诗集里收录的情诗还有很多,从他的情诗经典与自身的传奇到现在我们餐桌上的酥油茶,时间跨度何止千年。我不确定传说中的玛吉阿米是否真的迎来过这位六世达赖的身影,或者在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过玛吉阿米这个人。然而坐在这里眺望远处雪山下的布达拉宫,想想这段扑簌迷离而令人难以捉摸的的爱情故事,凄美之情油然而生。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从布达拉宫到玛吉阿米的距离不算近,是什么力量让雪域的王在寂静严寒的夜晚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溜到这个街旁角落里的小楼?是爱情?还是对自在的向往和期待?
也许这就是一种心灵上的远行,近在咫尺却已行走千里。
其实,我们无需责难仓央嘉措的浪荡和风流,他所追求的,也许是秘藏之中高高在上的自在;也许仅仅是普通平凡的生活,这都和我们平常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