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自打那日对著山表白后,懒丫头便一直心情欠佳。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在冲动之下说出那一席话。更可气的是,著山那家伙竟然像没听到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简直是比著山嘲笑她胖嘲笑她懒还要过分的事。懒丫头气得吃不下也睡不着,短短的一两日里竟瘦了一大圈。

  心气郁结,懒丫头急于找人倾诉。在这宫中,与她最为亲近的便是绿姬了,可绿姬人在姝子苑,小白不许任何人前去叨扰。懒丫头找不到绿姬,只能只身来到公子纠的寝殿,打算好好哭号一番解解气。毕竟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虽早已物是人非,却依然能够助她放下戒备发泄不快。

  谁知懒丫头才走到后院,便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懒丫头吓了一跳,欲悄悄上前探个究竟,却不慎被乱石绊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听到绿姬那句质问,懒丫头忙爬起身,踉跄上前道:“姑娘别慌,是我……”

  绿姬十分意外:“御医让你卧榻休养,君上还特意派了两名婢女照顾你,你这丫头怎么还四处乱跑,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懒丫头见到绿姬,满心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小嘴一撇便要哭出来,忽看到绿姬身后的掌事女宫,懒丫头瞬间敛了表情,搓着衣角撅着小嘴,眼巴巴地望着绿姬。

  绿姬见状,对身后的晏氏道:“劳烦姐姐去外头等我吧,这是我的丫头,私下里乱转,我说她两句。”

  晏氏识趣地对绿姬行了个揖礼,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朱漆大门。

  晏氏出去后,懒丫头一瘸一拐走到绿姬身侧,却没再哭,而是小脑袋一歪,问道:“姑娘怎么会来我们公子的寝宫……”

  绿姬未曾想到懒丫头会如是问,一时语塞:“来这里…随便看看。”

  懒丫头的小脸上陡然浮现出伤感的神色:“姑娘……你当真择了君上,不要我们公子了吗?”

  他们三人间这恼人的情感纠葛又怎能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只怕在懒丫头看来,是绿姬负了公子纠了。

  绿姬抬起眼,望着懒丫头,轻道:“是,我与你们公子之间,终究有许多迈不过去的坎儿……”

  本以为懒丫头会为公子纠鸣不平,谁知这小小的人却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们公子就是太傻,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头。他不说,姑娘也不知道,便会有嫌隙了。”

  一阵冷风扫过,懒丫头和绿姬都不觉打了个寒颤。绿姬笑道:“我们进屋坐坐吧,迎着风站着,过不了多会儿就要吹病了。”

  懒丫头点头应允,两人徐徐上前,推开了公子纠寝殿的大门。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公子纠卧房的装饰与他浩然出尘的气韵如出一辙,虽离开此处去鲁国避难已一年有余,屋内的陈设仍是整整齐齐的,只是略荡了一层薄灰。懒丫头见状,瘸着腿跑到后堂,拿出芦花鸡毛帚,轻轻地拭去了案几上的浮尘,又掸去了梁间的蛛网,而后才安心地捡了个蒲团,坐了下来。

  绿姬也顺势坐下,殿门未合,从绿姬所坐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庭前那棵虬枝峥嵘的腊梅。绿姬忆起在鲁宫时,公子纠曾提起此树是他亲手所植,因喜爱梅花不惧严寒的高洁,便祈望年年岁岁与之相伴。

  懒丫头望着绿姬,笑道:“从前公子也时常坐在姑娘坐的位置上,望着庭前的腊梅树,一看便是一整日。我问公子为何要种这孤零零的一株,公子便说什么,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绿姬听了懒丫头的话,心酸不已,公子纠正像是这歌中所唱的孤鸟,飞上葳蕤的枝头,只为寻一位志同道合之人。可惜自己并非他的良人,昔日的种种恩爱缱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懒丫头未察觉到绿姬情绪的变化,又道:“我们公子极爱干净,一丝灰也不能有。屋里脏成这样,等公子回来肯定要生气的。”

  绿姬一怔,望着懒丫头那张充满希冀的小脸,哽道:“公子,只怕是不会回来了。”

  懒丫头身子一颤,满面惊恐。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清楚政斗的残酷性,还傻乎乎地以为小白即位后,公子纠便会回来。听了绿姬的话,懒丫头紧紧地抓住裙裾,颤着声问道:“君上会杀我们公子吗?”

  绿姬摇摇头:“以小白的性子,一定不会杀纠,但只怕也容不得他待在临淄城。你是纠的丫头,受他之命来服侍我,本想在你伤好后再问你的,今日恰好问了吧:你是想继续跟着我,还是想回到纠那里去?”

  懒丫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按理说,她是该回公子纠那里的,可她服侍绿姬多时,已有主仆之情,又有著山在此,她如何能一走了之?想起著山,懒丫头气鼓鼓的,沉默着没有吱声。

  看着懒丫头懊恼的样子,绿姬促狭一笑:“此事说来也怪你,你这么大个丫头了,怎么能在如此多的人的面前说那样的话,著山只怕也吓坏了。”

  懒丫头面颊绯红,瞪大了眼:“姑娘怎么知道的,难道……”

  绿姬摇摇头,略瞟了一眼左手上的通天脉,脸上得意的神色与小白如出一辙。

  懒丫头抿着唇,又羞又恼:“姑娘窥天窥地也罢了,怎么还算这种事呢……”

  绿姬佯怒道:“我可是为了帮你,不用帮就罢了,我也是白操心。”

  懒丫头听了这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握住绿姬的手:“好姑娘,快别卖关子了,帮帮我吧。”

  绿姬思忖道:“著山的性子虽与小白有几分相似,却比小白更倔强,也更骄傲。你已经把事情做成这样了,为今之计,便只有不再理他了。”

  懒丫头一脸茫然:“不再理他,为何不再理他?”

  绿姬回道:“别问为何,切记不要主动去找他,他来找你,你也不要搭理他。”

  懒丫头虽不明所以,可想到小白和纠都喜欢绿姬,绿姬所言一定有道理,忙深深地点了点头。

  而后懒丫头去后厨翻出了公子纠珍藏多年的茶叶,煮给绿姬喝,美其名曰这茶叶很珍贵,公子纠自己都舍不得喝,既然回不来了,索性不如给绿姬喝了,公子纠若是知道,也会十分开心的。

  绿姬一脸无奈地接过茶盅,细细品着。这茶异常清苦,而绿姬心中更苦: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公子纠与小白互克的命格,无论如何,这两条性命她是一定要保全的,只是如何保全,只怕只有苍天才知道了。

  绿姬与懒丫头闲话了些宫中的见闻,待到太阳落山,绿姬便随晏氏回了姝子苑,懒丫头也回住所静心养伤去了。

  这一趟后宫行害绿姬伤了风,回姝子苑后便觉得不大舒服,倒在榻上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绿姬迷迷糊糊走出房门,看见晏氏带着一众奴婢候在庭院内,问道:“君上可是已去正殿议事了?”

  晏氏回道:“回禀君夫人,君上连夜召见了几位大夫,一直在正殿议事,现在还没有结束。”

  如今齐鲁之战迫在眉睫,小白虽然空手套了国高两大夫的精兵三万余,可比起鲁公的十万大军,还是远远不敌,难怪小白要漏夜召见其他大夫,争取更多支援。

  绿姬点点头,沉默地洗漱换衣,待到晏氏等人退下后,绿姬去小白房中寻来太公《六韬》,打算仔细研读一番。不知究竟能为他分担多少,可若不试试,又怎能对得起小白待她的一番心意呢。

  这边齐国众臣磨刀霍霍,那厢鲁公也秣马厉兵,一刻都未放松。

  是日,鲁公邀约管仲与公子纠出城围猎,实则是为了暗查进军路线。到城外密林深处,鲁公示意众人住步,而后朗声道:“今日寡人有幸,与舅父同游。寡人早就听闻舅父箭法精妙,举世无双,今日终于得见了。”

  公子纠却对鲁公这一席话置若罔闻,紧紧地盯着林间那青绿色的身影,屏息凝神。

  曾经一直自以为是个云淡风轻之人,却从遇到绿姬那一刻起,有了难以克制的喜怒哀乐。那青绿色婀娜婉转的身影,是她吗?公子纠心跳如打鼓,寒潭一般的清眸中满是期冀。

  可当那女子绕过参天大树,展露容颜之时,公子纠的心却像是坠入了三冬严寒的千尺冰雪中。

  柔姬红着脸,徐徐上前,拜在鲁公马前。鲁公笑对公子纠道:“寡人的妹妹,仰慕公子已久,今日特求了寡人一同前来狩猎,愿侍奉在公子身侧。”

  公子纠却未搭话,径自策马向林间而去。管仲见状,对鲁公道:“林间野物相邀,公子迫不及待了,还望鲁国公海涵”,不等鲁公回话,管仲也策马扬鞭,快步追了出去。

  鲁公冷笑一声:“罢了,舅父等不及了,众位卿家也手痒了吧?今日孰能猎获猛兽,寡人定有重赏!”

  深林间,公子纠径自策马驰骋,完全无视身边呼啸而过的各类飞禽走兽。管仲快速打马追上公子纠,唤道:“公子。”

  纠侧过身,笑道:“师父箭术卓群,定能拔得头筹,为何不去打猎,反倒跟着我这闲人。”

  管仲冷着脸,满面忧心:“公子,这青色人人皆能穿得,何故因此而气恼。”

  公子纠看了管仲一眼,没有答话。这青色确实人人穿得,只是柔姬刻意模仿绿姬的衣着打扮,着实令人心生厌恶。此举非但不能打消纠对绿姬的思念,反衬得柔姬愚蠢又没主见。

  管仲自是了解纠的想法,可他岂能看着公子纠好容易压制下去的念头再死灰复燃:“公子,临淄城中的线人来报,如今这绿姬姑娘可与公子小白同住在姝子苑中,朝夕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子小白又绝非君子做派,两人究竟会做出些什么龌龊事来,公子细想便知。”

  纠面如死灰,寒潭一样的清眸闪着黯然的光:“师父所言,有何意义。”

  管仲苦口婆心道:“既知道无意义,公子又何必执着于此,女公子柔姬秀外慧中,与公子性情相投,何不……”

  公子纠眸中寒光四射:“齐国何时堕落至此,竟需要联姻来巩固地位?”

  纠这一席话说得管仲哑口无言,摊上这样固执的公子,管仲只有生闷气的份儿。

  管仲拉开大弓,拔出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向周遭射了几箭,四周接二连三传来飞禽走兽的哀嚎声,在深林中荡起回声重重,令人毛骨悚然。

  一只小棕熊闻声从草垛中爬出,乳齿未脱,张着口惊恐地望着管仲和公子纠。管仲毫不犹豫地将箭锋指向了小棕熊,方欲射箭,却被公子纠一把推偏了方向。

  公子纠蹙眉道:“这幼熊年岁还小,不如放它一条生路罢。何况它母亲一定就在附近,若是将它射死,母熊必然大怒,发起性子来就麻烦了。”

  管仲冷哼了一声,大力挽弓,一箭射向幼熊的下颚,幼熊被黑羽箭射中,痛不欲生,踉跄后退,强撑着向林间逃窜而去。

  管仲望着公子纠,一字一顿道:“此生我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在临淄城外,没能将公子小白射死,如今只能眼看着奸人篡国。所以今后,我不会再放过任何出箭的机会。”

  语罢,管仲御马快速向林间追去,纠却没有跟上,而是翻身下马,牵着“疾如风”徐徐慢行。

  方才管仲的话,不禁勾起纠心底的伤痛: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在鲁国夜宴当晚确定绿姬对自己的心意后,没有带她远走高飞,而是送她去了莒城。

  若是知道终有一日会失去她,纠当日一定会舍下君位前程,不管不顾地带她走。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她眼中的良人,已然换作了他的亲弟弟。

  纠抬起眼,看到柔姬正站在前方不远处,怯怯地望着他。看到她刻意模仿绿姬的衣着打扮,公子纠顿觉十分厌恶,连平日里对她的几分敬重与怜惜都烟消云散了。

  纠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柔姬小声回:“担心公子,特跟来看看。”

  纠上下打量柔姬两眼,气不打一处来:她虽不是容貌惊世的姑娘,到底也算温婉大方,令人敬重,何故刻意模仿他人?她这幅样子落在公子纠眼中,与纠脑中绿姬的一颦一笑对比鲜明,实在令他不忍直视。

  见公子纠不愿搭腔,柔姬讪讪道:“公子也该多走动走动,成日在屋里闷坐着,身子如何受得了。”

  公子纠瞥了柔姬一眼:“何人让你穿成这样。”

  柔姬咬着薄唇蹙着眉:“不为任何人,只为公子喜欢这样的女子。”

  公子纠顿觉哭笑不得:“我并非特定喜欢某种女子,而是只喜欢那一位罢了。”

  柔姬面色一僵:“事到如今,公子难道仍对她心怀念想,齐鲁两国间可是都传开了,她……”

  “她与小白同住在姝子苑,朝夕相对,如同夫妻一般,是吗?”公子纠面色平静如水,开口接了柔姬的话茬,语调平静得仿佛在谈论秋日的天气。

  柔姬满面惊诧:“公子既然知道,为何还……”

  纠没有答话,而是定定地望着柔姬,放下手中的缰绳,信步向她走来。

  柔姬垂着头不敢直视公子纠。他的素白袍飘然至眼前,身上清冽的气息萦绕于鼻翼间,柔姬整个人都木了,心跳如打鼓只知不住地退后。

  终于,柔姬抵在了参天大树上,退无可退,心快跳出了嗓子眼,眼睁睁地望着公子纠俯身过来,在她耳畔轻问道:“若是我邀你与我同居一室,你可会答应?”

  柔姬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这眉目如画的男子,脑中一片空白。

  纠眯着眼看着柔姬,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挺直了身子,转头而去:“何必如此毒言恶语地说旁人,换做是你,不也一样。”

  柔姬陡然明白了公子纠此举的用意,不过是为着告诫她,她没有资格对绿姬评头论足。

  望着公子纠的背影,柔姬心痛难当:“即便我兄长出兵为你夺位,你坐上齐国君位后,还是会娶她做你的君夫人,是吗?即便她与公子小白之间不清不楚,你也毫不在意,是吗?”

  公子纠略回过头,目光犀利如寒冰:“她在我心中,永远玉洁冰清。”

  听了这话,柔姬的身子瞬间就冷了个透,还未来得及感到心痛,柔姬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嚎叫声吓傻了眼。

  柔姬和公子纠都下意识地转过身,但见一只丈高的巨大棕熊从不远处大树的阴影中耸然立起,举起粗壮而有力的前肢一把砸断了身侧的参天古木,龇牙咧嘴,发出响彻森林的咆哮声。

  “疾如风”大声咴叫了起来,却因被荆棘挂住了缰绳而动弹不得,急得团团打转。

  公子纠见状,立即拔出腰间防身的青铜剑,快步上前,将花容失色的柔姬挡在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想来这便是方才被管仲射杀的那头小棕熊的母亲,经历丧子之痛后,它顺理成章地将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公子纠和柔姬当成了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俊逸身姿,柔姬心中涌出一股被公子纠保护的暖意,若是今日他二人不敌棕熊,葬身于此,能与公子纠共赴黄泉,柔姬也觉得不枉此生。

  柔姬曾听父兄提起过,他们在林间围猎时,哪怕听到熊咆都会避让三分,可公子纠却毫无畏惧之色,柔姬心中不由更添了几分敬慕之意。

  可巨熊并未因公子纠的镇定自若而打消复仇的念头,大吼一声,朝他二人狂奔而来。公子纠眼疾手快,举剑相迎。巨熊见公子纠并不躲避,挥掌欲击,却被公子纠灵巧地闪开,一剑刺中了巨熊的右肩。巨熊一痛,愈发恼怒,欲用左肢拍断公子纠的佩剑,可公子纠这把青铜剑乃是用龙泉水锻造而成,无比坚韧,可破泰山石,巨熊如何能摧?一计不成,巨熊又生一计,用右前肢牢牢夹紧了公子纠的佩剑,挥舞着左臂,打算拍死公子纠。公子纠躲闪不及,被巨熊逼得连连退步。身后是荆棘丛,眼前便是巨熊的血盆大口,公子纠蹙着眉,不知如何能走出这死局。

  忽然间,一块巨石从不远处飞来,正正击中了巨熊硕大的头颅。巨熊痛得大吼一声,公子纠趁机一个团身闪离巨熊身前,躲过一劫。

  方才公子纠命悬一线,柔姬不知哪来的气力,搬起地上的巨石便撂了出去,直命中巨熊的脑门,而她自己却踉跄几步,重重摔在了地上。

  巨熊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惹恼,转身对柔姬大声咆哮,公子纠心中一惊,顿觉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巨熊以破竹之势朝柔姬猛冲过来,一掌挥向柔姬,柔姬才站起身,来不及闪躲,应声倒地。与此同时,公子纠看准时机,狠命拔出插在巨熊右肩上的青铜剑,一跃而起,双手将青铜剑从巨熊的脑后奋力刺入。巨熊来不及哀嚎,两腿一软,倒在了血泊之中。

  确定巨熊已毙命,公子纠快步走到柔姬身前,将她扶起,轻唤道:“柔姬姑娘,柔姬姑娘。”

  柔姬左臂上这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虽不伤及性命,留疤是不可避免了,对于她一个姑娘家,着实有些难看。

  公子纠轻叹一声,抱起地上昏厥不醒的柔姬,欲去寻鲁公和管仲。

  方才生死一瞬间,柔姬对他的情谊昭然若揭,公子纠十分感慨,却并未有丝毫心动。天下有情之人间,为何有如此多的阴差阳错,公子纠一声长叹,快步而去,俊逸的身姿掩映在了重重叠翠中。

  派去各地查验田产的线人陆续返回临淄城,向小白报告了各地的粮产情况。小白与国氏高氏和鲍叔牙合谋,对错报者给予惩戒,再根据良莠情况确定征收数量。这些事看似简单,却细碎繁琐,又牵扯到其他各位大夫的既得利益,小白处理得十分谨慎小心,经过几昼夜的不眠不休,终于圆满告一段落。

  虽然姝子苑与正殿仅一墙之隔,小白这几日却如同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必须做出个表率来,不然如何令各位大夫心服口服。

  对绿姬的思念已如洪水一般不可遏制,如今终于得了闲,小白便一刻不愿耽搁,快步向姝子苑赶去。

  已是三更天,绿姬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即刻便惊醒了。

  绿姬忙起身查看,透过窗,看到小白正坐在桂树下,满天的星辉点缀在姝子苑顶这一方漆黑的夜空上,璀璨绚烂得令人不敢直视,可小白的身姿却比漫天星辉更加渺远不凡。

  相思之情再难克制,绿姬轻手轻脚出了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小白的侧后方,伸出纤纤素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小白却毫不意外,微微一笑,麻利地一侧身,环住绿姬的纤腰,将她稳稳地抱进了怀中。

  就这样坐在了小白的腿上,漆黑的夜色都难掩绿姬的面红耳赤。绿姬挣扎欲起身,却被小白死死地箍住,动弹不得。

  绿姬望着小白,见他星眸中带着几分迷离,气息微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石案上摆着两坛佳酿。秋风吹过,点点桂花飘洒在石案上和酒坛中,愈发沁人心脾。绿姬轻问道:“君上今日有什么好事,竟自斟自饮了起来?”

  小白微微一笑:“能见到你,便是最好的事,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绿姬几近哽咽,不经相思苦,又哪里会懂个中滋味,绿姬呢喃道:“此心同彼心。”

  小白从怀中掏出一方玄色绸帕,笑道:“这是今日国氏大夫拿给我的,齐地的养蚕缫丝术愈发了不得,这绢帕轻盈如蝉翼,据说透气性极好,覆在脸上也能呼吸自如。”

  绿姬接过这帕子,果然轻如无物:“果真是轻盈,只是不知透气性有没有所说的那样好。”

  “这还不简单?”小白扯过帕子,将其抻开,盖在绿姬绝美的小脸上,“盖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绿姬眼前一黑,还未搞清楚状况,只觉薄唇碰上一片绵软,温热的气息透过绢帕传来,绿姬的脸颊陡然红了个透。

  小白居然在隔着绢帕吻她,不知是不是酒劲上了头,小白这一吻极尽缠绵之致,酒气夹杂着小白身上阳光青草般的气息,混合着桂花的清甜,缱绻得绿姬几欲昏厥。

  气息渐渐喘不匀了,绿姬忙推开小白,将绢帕从脸上拿开,站起身退到一旁,讪讪道:“这帕子着实不错,透气性挺好的。”

  看绿姬这神色,小白禁不住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席位上,而后递过酒盏,笑道:“陪我喝一杯吧。”

  看出小白有话要说,绿姬接过青铜爵,一饮而尽。

  小白紧紧地握着绿姬的手,不安的情愫在眸中跃动着:“这绢帕,是我专程命人染作玄色。明年夏末春初,待我过了生辰,行了弱冠礼,我们便成亲吧,就用这轻如蝉翼的玄色绢缎做吉服。”

  如今齐鲁之战迫在眉睫,贸然谈论未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可绿姬明白小白的不安和恐惧,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

  小白松了一口气,这才笑开了,又斟满酒杯,敬了绿姬一杯:“幸而有你在身侧,不然我真不知道我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绿姬笑回道:“你这话万万不可被那三位大夫听到,如今你身上担着齐国百万黎民的性命,责任所在,你说有何意义?”

  小白眉眼间满是倦意,望着绿姬说道:“小绿,从前我从未想过要做这个国君。起初只是为着证明自己比纠更强,为了得到你,才去较这个劲。后来目睹了曲阜城遍地的齐人尸体,发现纠为人处世的诸多弱点,觉得不能眼见齐国衰亡,才步步走上了这国君之位。可现下我却要去打仗,亲手将无数热血男儿送上沙场,想到他们会有来无回,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之极。”

  绿姬望着小白,安抚道:“好的君主便是用最少的牺牲来保全最多的百姓。如今鲁国来犯,若不保家卫国,难道要看鲁公肆意屠杀齐人吗?”

  小白垂着头,星眸暗淡无光:“说实话,以今时今日的兵力,我只有三成胜算,若是苍天助我,再给我多些时间,我便能有七成胜算。”

  绿姬踌躇了片刻,对小白道:“齐鲁之战,若在两月以后,你有多少胜算?”

  小白抬起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绿姬摊开左手,通天脉比九天之上的银河更加闪烁耀眼,绿姬正色对小白道:“大卜一脉,掐算天命,绝不妄语。”

  听绿姬如是说,小白一扫眉间的愁云恨雨,宠溺地望着绿姬,问道:“你想回洛阳吗?”

  绿姬怔怔地盯着小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洛阳?小白难道要带她回洛阳?这与齐鲁之战又有何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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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满碧乔

分类:古风古韵

状态: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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