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五重天,玉清圣境玄都玉京府后院,几个道童围着一个大金笼子。一只猕猴静坐在笼中,垂下的白色毛发遮住他的全脸,若隐若现露出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
五百年了,他早已习惯穿过琵琶骨的冰冷铁链。在这个没有日月,永远不见黑暗的光明之地,他似个历经人间繁华归隐深山的垂钓老者,身上的白毛顺下长出一尺,就像披在身上的蓑衣。
“看这怪物,你们说他是只猫还是只狗。”三五个道童看着他嬉笑地说。
其中一个道童捡起一块从凡间带来的石子,透过金笼金丝的缝隙朝他扔去,那块石子在空中呈抛物线状,急速翻滚砸在他的脸上。
“莫不是个傻子怪物吧。”那道童见他不动耍笑地说。其余的人表现出很是扫兴。
在猕猴眼里,这块石子和平日抛在他脸上泛黄发霉的馒头没有什么两样。他缓缓地抬起头,微风拂过,吹斜的毛发闪出了那对儿灰暗的瞳孔看向那几个道童。几个道童被刚才的风一吹,身子颤抖一下,双手交叉在胸前捋动着肩膀。
“这风怎么这么冷。“一个道童寒颤地说。
猕猴恍惚的眼睛盯着这几个孩童,鼻孔里只能嗅出微弱的仙气。自从神魔大战之后天地巨变,几个领头的魔王都被降服。面对一蹶不振百般死寂的妖族,魔祖女娲娘娘哭求元始天尊网开一面,这才保住没被灭族。在这五百年里,女娲痛定思痛,他把从西王母后院求来的种蟠桃之土仿天神捏成一堆泥人,伏羲施法给这些泥人摄入魂魄,从此天地之间产生了一个非仙非魔,悟性极高的种族——人类。然而这一切猕猴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几个孩童仙气薄弱,说不上是神,更说不上是妖。
这世上越是看似若无的东西就越可怕,就像你能通过喜怒哀乐看出一个人的情绪,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永远看不出他背后藏的是什么。
从那猕猴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这几个道童却反而有一丝惊惧的感觉闪过。
他又低下头颅,看了身旁距他不远的石子一眼,笨拙地伸出一只手去抓。只差半寸,那块石子就要入手,身后的铁链突然绷紧,一股撕心裂肺刺心般得疼痛传到他每一根汗毛。猕猴咬着牙,滴着豆大的汗粒,手指每伸向前一毫米都彷如十八层地狱的罚魂钻,钻入他的脊梁。
看他修长的指甲触到石子,拨了几下,将石子抠入手心,眼神邪邪地闪过那几个道童一眼。
他们几个不寒而栗,从背后拔出了钢剑,表情严肃,严阵以待,生怕笼里这个怪物做出攻击的举动。
猕猴慢举左手握着石子,几声怪笑传出口中,那种声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谁都没料到,他居然一口把石子吞在口里。
戒严的道童们看了这才放心,把剑叉回剑鞘。猕猴吞下石头后几秒,抿了抿嘴,似乎他很不舒服,做出想吐不出的动作,结果只吐出一滩口水在地上。随后他发出难过沙哑的叫声,掐着自己脖子,表情十分痛苦,过了几分钟才舒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这丑八怪果然是个傻子,把石头当馒头吃了吧!哈哈哈!”一个道童看他露出丑态笑得前仰后翻,其他人也是合不拢嘴,还有两个翻在地上笑得打滚。
猕猴不理会他们,瞑目静思,任他们如何嘲笑。这些年来,屈辱已经变成了习惯,这里无昼无夜,分不清何年何月,除了守门人每隔一段时间丢在他脸上那冰冷发硬的馒头,他才知道过了一天。如今次数太多,他也记不清楚,时光与屈辱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五百年!连一个桃子都没见过!
嘲笑声荡满玉京府后院,惊飞了几只在天上游荡的仙鹤。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老者走来,道袍上面印着碎花,碎花围着相互浑浊的太极图。
老者拍了一个正撅着屁股弯腰捧腹而笑的道童后脑,他露出一脸严慈地说:“你们在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这后院不要随便乱跑吗?”
那个道童转过还没停止的笑面,看到了那张严肃的脸,笑声戛然而止,其余人见了也瞬间收敛,空气中凝结出了一片宁静。
“还不跟我回去诵经!”老者怒斥。
几个道童听话的跟在老者身后而走,像是犯了大错而被老虎训斥的幼崽,蔫作一团。在前面走着的老者回首,视线正巧与笼里的猕猴相对,那种蔑视的目光也没让猕猴眨一下眼,随后扭头淡出猕猴的视线。
玉京府的后园很漂亮,仙雾缭绕,泉水环绕假山发出滴答答的声响,三步遇灵芝,五步踩参草,时不时的几声仙鹤鸣叫也是悦耳的很。猕猴在笼里透过雾气能看见朦胧的玉京府漏出一角,上面七彩的琉璃瓦甚是夺目,精雕细琢的玄木古窗上还能看见刻着金光闪闪的龙像。就连囚禁猕猴的金笼,都是用几万吨金子在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色泽耀眼。可笑得是这笼里不堪入目的馒头残渣,和像毛团般缩在一起的猕猴,与这美景尽显格格不入。
孤独从来不是情欲的一种,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封闭的空间给自己营造出的一种腻想,因为人们正擅长营造各种想逃离现实欺骗自己的腻想。
又不知道过了几时,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渐觉渐近。
“哎!可怜的魔族!”
一声如黄莺出谷,哀婉叹息之音传进猕猴的耳中。他睁眼一看,一对斜飞蹙眉下的清澈眼睛正看着自己,鬓发飘散在精致的五官下,说不尽的媚眼黛眉,齿白唇红。虽只是一眼,就好似感到一股轻灵之气,犹一泓清水悠扬。
女子摇头哀叹,瞳孔里透着怜悯,那股怜劲儿真能勾了魂,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在猕猴眼里,这些怜悯毫无用处,与嘲笑无般,这里所有的一切他都痛恨,随着时间的遗逝,连痛恨都终归平淡。她得到的只能是猕猴的冰冷与无视,谈不上冷傲,谈不上自卑,就像你对一块在海边却久经日晒的石头发出怜悯一样。
女子没再多说一句话,默默的走开,留下的只有云雾中的轻影。
离去的背影还在猕猴眼里徘徊,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身上的气味让猕猴嗅不出任何端倪,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
女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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